路云和也收起戏谑的笑容,正色道,“我前几日牵涉进一起案子,一名女子死在拾红馆。”
殷玉钟收回手,语带讽刺,“不过是死了一个女子,将军大惊小怪了。”
路云和面露不悦,“你不说算了,横竖就这么大个金陵城,多花些时日也找出来了。”
说完转身就要走。殷玉钟叫住路云和,“路将军留步。我想问问你为何要查?”
路云和像听见了什么稀奇事,“你在说什么?不明不白死了个人难道有不查的道理?”
殷玉钟神色复杂,“将军可知此事牵涉甚广?”
路云和有些不耐烦了,“能有多广,不就是牵扯到淮南王府那个没出息的和英王?”
殷玉钟唇齿微动,欲言又止。
路云和看着她,“实话告诉你,我是想留点他们俩的把柄在手里,以备将来不时之需。再者说,天子脚下,一条命就这么不清不楚地没了,怎么也说不过去。即使将来不能在世人面前为她沉冤昭雪,也该有人为她求个公道,哪怕只在心里。”
殷玉钟一口气梗在喉头,好半天才说道,“今日事发突然,望将军容我思量几日。”
路云和点点头,想了想,正色道,“殷姑娘,我观你并非浑浑噩噩混沌糊涂之人,今日你出的那个题眼,意指《枯树赋》已十分明显,我想并非偶然。你心中愁苦,我略知一二分。只是庾信屈节侍北实乃时势所迫无力回天,而你如今,尚可为自己一搏。”说完正要离去。
殷玉钟笑,声如银铃,“路将军,你知道吗?你扮作男人,倒真是很英俊。”
路云和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她到底要干什么。
殷玉钟笑意敛了几分,“只是,男人一般不会听女人说了什么话,更不会听女人没说的话。诗词歌赋,不过是钗裙珠花,另一种装饰罢了。下次可要注意些。”
继而,殷玉钟凑到路云和面前,用只有她二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道,“路将军,那个向京兆尹告状的人,你可要护好。”
送走路云和后,殷玉钟回到房中,抚琴一曲,默默念到刚才那个名字:路——景——明。笑了两声,低声喃喃道,“英王殿下,您可真是找对了人,但也找错了人。”
路云和听到殷玉钟的话,当即变了脸色。一出玲珑坊便让在外等候的程霖去那告状人家中探查。
程霖没走几步,路云和叫住了他,给了他一个怀远侯府的令牌。
“你拿着这个,一般人不会拦你。”
虽说目前路云和在官职上仅是一个正五品下的怀化郎将,可也不会真有人傻到真将她视作一个人微言轻的中层武将。路鸣当年的事并无盖棺定论,名义上仍是暴毙于出征途中的一品军侯。识相的人都晓得这令牌的含金量。
程霖有些诧异,这岂不是杀鸡用牛刀。但路云和神色有异,容不得他多想,接过令牌便去了。
程霖走后,路云和心知当下发生的一切着急也无用,需得徐徐图之,便强行按下心绪,凝神静气,一个人走路回侯府去了。
一进门路云和边叫人沏了茶来,大喝一口。
展眉同李妈妈正在一起看账本,见路云和这般,忙问,“怎么了这是。”
路云和放下茶杯,“要命了!逛青楼竟还得要作诗。可真是把我难坏了。”
展眉啧啧道,“原先在宫里,太傅教书的时候你整日睡觉,现在知道书到用时方恨少了吧。”
路云和撇撇嘴,太傅教的尽是些经史子集,都是安邦治国的大道理。论看书,她还是爱看路鸣买回来的各地游记。两人相互揶揄一番。然后谈起今日种种,提到那玲珑坊的主事殷玉钟时,颇有些惋惜之色,“若在朝堂上,说不定能有一番作为。”
李妈妈叹气,“女子命运,大多如此坎坷。”
展眉放下手中算盘,“命运天定,但天本就无心,又如何分好坏对错。若认定女子命途坎坷,那男子就一定顺利吗?天行有常,万物各有其道。譬如说冬日漫长,万物萧瑟,然而若无冬怎有春?有起便有落,若困于自己的心境自怨自艾,那这大好年华其不辜负。”
路云和闻之动容,她们二人相识多年,知晓这是怎样一番肺腑之言,不由得为她感到悲愤。
路云和站起身走到展眉面前,“眉儿,我不信命运天定,我只知道事在人为。你信我,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
展眉莞尔,“云和,你我虽名义上是主仆,我父亲生前也只是路帅的一众部下之一。但这些年朝夕相处,我一直视你为我的妹妹。我当然信你可以,但这些担子,太重了,不该压到你身上。”
李妈妈在一旁眼泪已经含了稍许泪花,反过来安慰展眉道,“展姑娘,这些年苦了你了。”
展眉正欲说些什么,被刚回来的程霖打断了。
“将军,你猜的果然没错。”程霖喘了口气,继续说,“那个岳千里,被人诬陷偷了东西,要送衙门呢。”
路云和警觉,“哪个衙门?”
程霖摆摆手,“还没到衙门呢,就是几个泼皮流氓,使点银子事情便了了。”
路云和这才放心,“办得不错。”看他手上拿着一个小巧别致的东西,好奇道,“这是什么?”
程霖嘿嘿一笑,“这是岳兄弟送我的,当是谢礼。他说是照着书学着做的鲁班锁。”
路云和从程霖手上拿过来,翻来覆去看了看,两个别致的木块,雕刻成繁复的形状,在手中反复翻转几下,竟严丝合缝地扣在一起,混若一体。路云和玩了两下,觉得没意思,又还给了程霖,这种机巧物件在侯府库房里多得是,基本上都是路鸣带回来的,路云和小时候玩过不少,没什么兴趣了。
路云和忽然想到,“岳兄弟?哪个岳兄弟?”
话刚说出口,路云和就想起来了,程霖口中的这个岳兄弟名叫岳千里,就是那个告状人,同时也是她早先和展眉一起定好的“鱼饵”。
路云和心中忽然生出一阵茫然,她还没见过他,此时在脑海里勾勒的似乎不是一个人,倒像是是一群人。
还没等路云和细细思量自己这番茫然,展眉催促她去看明日宁安长公主生辰宴的贺礼。于是路云和刚刚那点无端生出的茫然,便如同水中泡影般弥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