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这一等就等到傍晚，梁大爷的身形终于在夕阳中画出一个温情的轮廓。

在他旁边，跟着脚步踉跄的张远志以及一脸阴郁的张大郎。

柳氏本已等得昏昏欲睡，一看见张远志就立刻恢复战斗力，深呼吸，气沉丹田，而后爆喝出声：“老张，看你儿子做的好事！”

张远志躬着身子，眯着眼，好半天才看清眼前晃动的人影是谁，他拱手行礼，口齿不清地说：“柳大姐，小吴大夫，哦，还有张大人。”

扑面而来的酒臭气让柳氏夸张地后退三步：“大白天喝成这副德性，有你这样当爹的吗？你还管不管你儿子，成天打架惹事，我家大壮都被他打成什么样了？”

张远志偏过头，直愣愣地盯着大壮看。

他胡子拉碴，眼中布满了血丝，浑身散发着酸臭的酒气味，整个人都十分萎靡颓废，形神萧索。

大壮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忍不住往柳氏身后躲。

柳氏挡在儿子身前，伸手推了张远志一把：“你想干什么？！”

张远志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神依然直愣愣地。

大郎上前一步想扶，却忍住了，紧咬着嘴唇撇开眼不看。

张远志扶住剧痛的额头缓了一会，手在怀中摸索着掏出一块碎银，递出去：“柳氏，对不住。”

“我是为了你那点银子吗？啊？是你儿子现在太无法无天！不好好管教不行！”柳氏嘴上不饶人，手却将银子接了过来：“我跟你说，大壮今天被打成这个样子，你要不给我个说法，我绝不算完！”

张远志一直等柳氏劈头盖脸地骂完，才费力地支起身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向柳氏走两步，柳氏马上后退两步，一脸警惕地盯着他。

然后，张远志毫无征兆地跪下了，冲柳氏咚咚磕了两个响头：“张远志教子无方，在这里给您赔罪！”

县衙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男儿膝下有黄金。

柳氏惊得连呼吸都忘了，直到憋红了脸：“你，你……”

张大郎瞬间红了眼眶，他狠狠地盯着张远志，胸膛剧烈起伏，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委屈、愤怒、难过，各种各样的情绪在他的胸腔扭打冲撞，他像头受伤的幼兽，扭头跑出了县衙。

吴同眯缝着眼打量大壮，悠悠开口道：“说说吧，张大郎为什么打你？”

被吴同盯着，大壮心里直犯怵：“他就是打我……”

“恩？”吴同拖长着音调问。

大壮忍不住哆嗦一下：“我说他来着……”

“说了什么？”

“我说，我说他是小野种……”

“还有呢？”

“他弟弟是小怪物，专门克死他娘的……”

柳氏大为尴尬，她一巴掌拍在大壮后脑勺上：“你个没口德的东西！打死活该！”

“好了好了，柳大姐，张大郎打人不对但有情可原，大壮也得了教训，张远志也赔礼道歉了，时候不早，咱散了吧？”徐有财开口调停。

“算了算了，这次我不计较。但是你再不好好管管张大郎，他早晚惹出大麻烦。”柳氏最初也只是气不过，闹到县衙图个痛快。张远志这一跪让她浑身上下不舒服，便顺着徐有财给的台阶讪讪地将大壮带走了。

张远志耸拉着头往地上一摊。

徐有财气得来回踱步：“你看看你！自你媳妇死后天天醉生梦死，哪有个读书人的样子？枉我将你视为莫逆之交！你有丧妻之痛，大郎更有丧母之痛，你还不如一个孩子！你就这样一蹶不振下去？”

张远志口齿不清地回答：“你不懂……”

“我是不懂！大郎是多好的孩子，你今天是在干嘛？啊？你成心让大郎难过！”

“他娘因他而死！”张远志嘶吼道。

“我看你媳妇纯粹自己作死的！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成天伤春悲秋，我是不懂你们夫妻经历了什么，但比你们惨一百倍的人不也好好地活着？”

张远志猛地站起来将张有财推了一个踉跄：“你知道个屁！”

“嘿，你还上劲了！”

吴同看着脸红脖子粗扭打在一起的二人，叹了口气，药费也不要了，扛起药箱就往外走。

这个热闹瞧到最后真没劲，他还不如去偷窥刘老头家那头丰乳肥臀的牛。

想到这里，吴同嘴里的口水瞬间涌出来。

但此牛正值壮年，还能耕四五年地呢，他如果给偷吃了，刘老头不知道该心疼成什么样子。

算了，还是等上五年再吃吧。

就这样，吴同轻松愉快地决定了五年后某天午餐的内容。

但是他马上就开始惆怅起来——今晚吃什么呢？他确实饿了，这会又不想去山里打猎，他不想见的那个大妖回来了。

某些时候，他真的非常非常羡慕九秋，每天喝些清水晒晒太阳就够了，永远不会被口腹之欲困扰折磨。

就在他苦恼之时，一头黑猪用鼻子拱着地从他面前悠然走过，屁股上的肥肉还颤颤地。

4

是夜，九华县的每一条街每一道巷都回荡着撕心裂肺的叫骂声：“哪个杀千刀的孙子偷了俺家黑猪？！给爷爷滚出来！”

九秋看了一眼腆着大肚子盘踞在树枝上等消化的吴同：“我有个问题一直想不明白。”

吴同懒洋洋地打了个饱嗝：“说。”

“你吃东西都是一整个囫囵着吞下去的吗？”

“不然呢？难道我还要扒了皮剁成块拿盐香料腌腌支口锅烧开水煮熟了再吃？”

“也不是要这么麻烦。只是……只是……”

“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