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是男朋友。”月亮决定还是告诉父亲。穆峰是一个让她拿得出手的男朋友，况且一个老姑娘是不想掩盖恋爱喜讯的。

“男朋友？什么？正式的？”周黎明有些喜出望外，惊讶到张大了嘴。月亮急忙用半截油条塞住爸爸的嘴，胆怯地指一指卧室，不能让妈妈听到。程红梅喜欢的是小海，一心想把女儿嫁给镇守长城关隘的小警察。

周黎明对小海与女儿的姻缘是这样看法，他说：“小海呀，这小伙子人不错。但要做我周家女婿呢？就多少欠了那么一分。”

夫人坚决反对。她问：“差哪一分？你们老师眼里。六十分及格，一百分满分，选女婿，是要及格六十分？还是一百分？你说。”

语文老师实在找不出恰当的词语来形容，使用了一个官衔的词语：“差一个级别。比如你做主任，都要退休了，但就是升不上去做副局长。小海，就差这个级别。”

周黎明与夫人程红梅为女儿婚事大战过三百回合。他曾经用朦胧诗“敲醒男人的春梦”来干涉此事；用过“五十九分，差一分就及格”的数学语言；用过“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乡村土话。急促之下用官衔“级别不够”既利落又干脆，不显得无情无义。

身为公务员的程红梅不好反驳了。周黎明第一次赢得胜利。

周黎明俨然已经做了书院院长。问女儿：“你不来，做个顾问一下。可以吗？”

“爸，我不入你们书院，但他可以顾问一下。”月亮把自己的名字划掉，写上：穆峰博士，文化部。

“穆峰，文化部。穆博士。”父亲周黎明嘴里念叨这名字，满脸都是笑意，猜到这人就是那晚送女儿回家的男人。女儿含羞一笑，欢快地如小鸟觅食跳跃着上班去了。

“穆博士？是谁？”程红梅起床听见这陌生的人名，奇怪询问，丈夫闭口不语。周黎明端起早茶，喝一口，意犹未尽。问夫人：“喂，酒在哪？我想喝一杯。”

“大清早，喝酒？你疯了。”

什海书院成立。周黎明振臂一呼，四方响应。站在最高处的老校长尤为兴奋，他也姓陈，不是和周黎明分了半边猪的那个陈校长。陈苏盐校长回了原籍江苏盐城，做了教育局长。他在学校时与周黎明性情相投，多有来往，投转仕途后做了官，渐渐少了音讯，逢年过节，周黎明仍以京校名师的语调给前任老校长拜年问候，陈苏盐热情回应，但俩人贴心真话渐渐少了，官话多了，也甚少聊教育，多说的是人脉关系。

周黎明埋怨过一句：“陈校长变陈局长喽。”快退休那年，陈苏盐突然来京，回校做客。穿西装，打领带，头发向后梳的一丝不乱，人胖了不少，气宇轩昂的高昂着头，身后跟了一串人马。但浮肿的眼圈，腆着个肚子，屁股也肥大了不少，精神远没有在学校矍铄干练，像颗空心的胖萝卜。

陈苏盐一行去了周家寒暄，两人互相开着玩笑。周黎明调侃道：“苏盐兄，你那都没变，就屁股变大了。想是办公室皮沙发上坐久了。”陈苏盐回侃道：“黎明老弟，你那都没变，就肚子变小了。想是不能忍受世风日下的气吧。”

“我们陈市长，屁股大点，胃口大点，脑袋也大，却唯独肚子不能小。我们盐城的几百万老百姓，几十万学生，几万老师发脾气了，谁去容下这几口气。”秘书接口说笑。众人皆附和。

陈苏盐是到京城开会，升了官，作了管教育的副市长。

周黎明礼送陈副市长出校，两人借故落在人堆后面，临别时才说上几句私房话。

“苏盐兄，你看，我这辈子，就是个穷教师的命。”

“黎明老弟，其实转仕途的应该是你啊。”

周黎明诧异道：“你笑话我。”

陈苏盐真诚的说：“我的眼光不会错。我这要退休了，才混成个副市长。如果是你，其成绩不会在我之下。”

“唉，我们俩人都算作遗憾。”

“遗憾也不失为一种人生吧。”

和陈书盐搭班子做过副校长的周黎明，一直未入仕途，引以为是自己人生一憾事。两人拱手道别，陈苏盐是高昂着头，一圈人供着他离开的。周黎明是低垂着脑袋，形单影只一个人回去的。他自省自问：“填补遗憾，也不失为一种人生吧，我还没死。”

走路晃颤颤的陈天翘校长在“什海书院”成立那天颇为得意，书院招牌上的字是他题写的。

论书法，周黎明老师在全校那是数第一。“什海书院”四个字早在天微微亮就练了上百遍。先用拿手的草书，写了几遍后，多少觉得书院在校园，学生们对狂草体怕认不得，会闹出笑话。后用楷体，但缺了变化韵味，他不甚满意。最后采用瘦金体，清瘦而刚劲，字如其人。

书院四字写好后，周黎明并没有立即在筹委会上拿出来，客气地问了老陈校长，书院题字是否由他来写？故作谦逊背后的原因，是校办谭主任是经他一手提携，是陈天翘的人。书院诸多地方是需要这校主任来协调的。地址选在学校后门的僻静处，一个双开间门面房，原是学校仓库，堆些废了的旧课桌，拆下的旧门窗，断了腿的乒乓桌，几十个瘪了气的篮球，几大筐墙报废纸。

校办谭主任一声令下，让一个年级的学生来这锻炼“热爱劳动”主题活动，就把陈年废旧清扫出门了。让七老八十的退休老师满意，让怠慢懒政会员们诧异。但皆竖起大拇指，盛赞秘书长的人选是选对啦。

乌泱泱的学生里总有几个调皮捣蛋的学生。不光热爱劳动，也爱在墙面上书写书法作品。墙上留下墨宝：“王大强爱张圆圆”下面画了两颗心，四个大字“一生一世！”。这两排字写得甚为丑陋。

书院筹委会第一次会议召开，见到第一幅书法作品“王大强爱张圆圆，一生一世！”大家见字，皆哈哈大笑。

周黎明院长慷慨激昂说道：“什海书院成立，恰逢其时！你们看看学生写的这幅字，早就应该成立书院。”

老师书法家们议论纷纷：

“这帮学生们，不好好念书，早恋的表白倒是别出心裁。”

“不应该怪罪学生，什么都用电脑，他们只会敲键盘。书法传统文化不能丢。”

“我们书院，就应该倡导国学。”

“琴棋书画应该写入教学大纲。”

什海书院揭牌仪式选在星期天上午十点。那天甚为热闹，退休老师，荣誉委员，顾问学者，毕业学生都纷纷到场祝贺。也许是“尊师重教”这面大旗，或是“天地君亲师”的牌位起了作用。

陈天翘老校长作为名誉院长，首当其冲的作剪彩主宾，也许是退休在家闲暇太久，未曾触碰女人，天天对着一个干瘪老伴，早忘了男人的激情。瞄见李文金请来八个妙龄模特，个个丰乳翘臀，穿着白晃晃露大腿的旗袍，花枝乱绽，莺歌燕舞，就有点挪不开眼的失态。开始剪彩时，左右身边紧靠着两个袅袅婷婷的美人，足足高了陈校长一脑袋，这老家伙激动地手脚都不利索了，眼睛直勾勾地偷窥模特高耸的胸部，也许是靠的太近，脂粉香气熏人眼鼻，陈校长竟不停地打喷嚏，又不停的向性感美人道歉。几个回合的喷嚏让剪彩仪式迟迟不开启，惹的底下一阵子乱哄哄的讥笑。这把主办人周黎明急的冒了火苗，上前一步，自己拿起剪刀“咔嚓”剪了彩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