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儿臣哪里知道那陈蒲是昔日汝阳皇叔的亲卫……儿臣只想着多赚些钱补贴内库……”萧夙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你的那些钱,有一半都被用去打造兵器,去豢养私兵,去反朕了……”昭帝怒其不争道,“若非朕压下来,你如今就被扔到永州山里圈禁去了……”
“陛下……”一声娇俏的声音响起,一个看似二十多岁的女子聘聘婷婷走进殿中,手里还端着一碗绿豆冰饮,“这大热天的,火气可真大,刚好臣妾做了绿豆汤,给陛下降降火……”荣妃身着贴肤的素纱,发冠松松系着,透着一丝慵懒妩媚。
她皮肤白里透红,如同二十多岁的女子,实则已经快要四十岁,正是四皇子的生母。她这些年宠冠后宫,靠得就是容颜永驻,虽则比不得其他靠着母族成为皇后和贵妃的世家千金,却得了“荣”这个封号。
要知道昭帝萧祈的表字,就是南荣。可见这个封号,比正式的头衔还要不好惹。
“母妃,儿臣好久没见到母妃了……”萧夙见到自家母亲,爬了过去。
“你可别挨着我……”荣妃嫌弃地抬抬脚,“我听说了你的蠢事,若是挨着我,到时候把这蠢笨也传染给我,这可怎么好……”她说得嫌弃,昭帝听了却觉得逗趣,心中怒气也烟消云散,“爱妃你啊……嘴还是这么泼辣……”
“陛下日理万机,许多大事要处理,何必跟这蠢笨之人置气……”荣妃见帝王不再发火,把汤放到桌子上,道,“还不下去,碍着你父皇的眼了。”
“是……儿臣告退。”萧夙收到母亲的眼神,立即快速后退,逃了出去。
昭帝点点荣妃的鼻子,“你就宠着他吧……”
“左右有陛下在,他还能惹出什么事来……”荣妃把汤递到皇帝嘴边,“陛下身处高位,凡事舒心一些,比什么都好……”
半日后,太原郡云松书院的一位学子,自缢于房间之中。在他的房间里发现了一些书页灰烬,根据同屋的学子交待,是王渡留下的图纸和标注。那学子叫魏宏,是王氏长媳魏淑的亲侄子。后来,内卫司在魏淑的房中发现了少量的香乌头,是制作凌霄散的毒药之一。
这场太子被刺的闹剧,最终竟然落到了太原魏氏的头上。
等到他们发现魏淑的时候,她已经投湖自尽,还写下了绝笔信。直言太原魏氏,为了吞并太原王氏的氏族影响力,成为真正的世家第一门阀,逼迫自己做出毒害储君的事来,嫁祸王氏。朝野震惊,太原魏氏三族之内,希皆获罪,十三岁以上男丁,尽数斩杀。短短数日之间,风头无两的太原魏氏一族迅速跌落尘埃,泯灭于历史长河之中。一时间风声鹤唳,朝野上下诸多权贵,暗中操纵的名门望族,皆噤若寒蝉。
因为太原王氏是受害一方,魏淑死后被下堂,连尸首都不允许人守灵,就和那些获罪的魏氏男丁一起,草草葬在了浔阳县的一处山头上。
“若是当日,我没有去,事情会不会不一样……”王渡跪在母亲坟前。罪人之墓,山野荒草环绕的地方,无人敢靠近。加上山路崎岖难行,连他的父亲和姐姐,都不肯来看一眼。
魏瑶跪在他的身后,如今头七未过,亡灵还未走远。她视线落在王渡下身脏兮兮的袍子上,因为是谋逆罪人,他甚至不允许穿丧服。只能穿着白色的素袍,天刚下过雨,素袍上沾满了山间的泥水。可他浑不在意。
“从刺杀开始,结局就注定了……”魏瑶低声道,“这不是你我能左右的……”
“可如果不是我,会不会顶罪的就不是母亲……”王渡想着,或许会有其他魏家的人出现,母亲如今或许也会被下堂,却能保住一身性命,哪怕长久地关在一处也好。总好过现在。
“这个世界没有如果……”魏瑶道,“世家门阀的棋局一旦铺开,不过是谁先谁后而已……”
“真的是魏家人么……”王渡抹掉眼泪,突然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好笑,太原魏氏,看似是第一门阀,实则早已没落。靠的,是无处不在的姻亲。他们哪里有这些势力,筹谋这么大的棋局。
“母亲一直循规蹈矩,从来都只做贤妻该做的,不该问的从不过问,不该做的从不插手……她对着我的时候,多半也只是在哭……”王渡回忆着过往,眼泪簌簌落下,她总是在问我,“别人都能做到,为什么你不能……”
“她总在问我,为什么要如此离经叛道……为什么不去读书,而去做那些无用的木工,那些模型……”
“可她事事遵从,处处温顺,如今,又得到了什么?”王渡捶着胸口大喊,“她得到了什么!”
“一枚可怜的棋子,一只永远无法自主抉择的蝼蚁。”魏瑶淡淡道,她从袖中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模型,放在王渡脚边。那是一只半尺长的木船,用一百多块木板片拼凑而成,上面被细细刷了桐油,她曾放在水中试过,不仅吃水很稳,还很结实。这样的木工,当世难寻。
王渡看着这只小船,明明自己的那些模型都被丢掉了,他看向魏瑶。
“这是管家丢掉的时候,我特意藏起来的……”魏瑶道,“天上飞的东西,很难做,需要铁,需要燃料,现在的工艺达不到……”
王渡半张着嘴,听着魏瑶说出听不懂的话,“你飞不出氏族的五指山,但你可以,游出来……”
“造船……”魏瑶慢慢道,“待到西南平定,为了一统,各地定然要修路修河道,到时候需要人来造船,造结实的,可以载更多人,更多货物的大船。可以日行千里,一日之间纵横大昭南北的快船,甚至可以远行大海,抵挡风浪,寻找仙山的宝船。”
王渡静静地看着魏瑶,听着她嘴里说的,不可思议的话,“船……”
她是如此充满神采,如此憧憬地说着这些,看着她,听着她的话,就好像一切都会在未来实现。这一瞬间,他似乎终于,知道了自己此生该做什么。
“殿下,山风湿冷,您还是随属下尽快下山吧……”关河打着伞站在身后,担忧道。
萧桓看一眼墓前的两人,收回视线,“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