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张浮游走出狱神庙，抬眼望向那刺眼的阳光，只觉此事棘手万分。古往今来，只有先拿钱财托人办事的，哪有先求着人家把事办了，再想办法给钱的呢？或许也有这样的情况，但肯定是有其特殊缘由的，可他又去哪里找寻这样的缘由呢？如今的他虽还不至于倾家荡产，但确实已经到了身无分文的境地。

想要不花钱把事情办成，还有一条途径，那就是找亲戚帮忙。他本就孤身一人，老娘也在几年前病逝了，家中亲戚早已断了往来。如今厚着脸皮再去族中攀亲，还不知要遭受多少白眼呢。一想到这里，他心中便郁结难舒，不过如今只是托人办事，情况还算好些，要是张口借钱，恐怕连亲戚家的门都进不去。

他提着从九芝堂买的一包芝麻饼和一坛花雕黄，磨磨蹭蹭地回到族中，见到了多年未见的老族长。

一番寒暄之后，老族长把他赶了出来，虽然被族长用拐杖敲了几下，但好歹还是给了他一个名字。

黄仲，字正儒，是县里刑曹书办，也是县丞手下得力的胥吏。当年黄正儒的母亲病重时，一直受到邻居张家人的照顾，所以黄家一直和张家关系甚好。只是张浮游常年在外游荡，并不知晓族中常攀附的这层关系。如今老族长见他可怜，给他指了条生路，这也全是看在老族长重视家族观念的份上，想要拉他一把。

为了能进安平县的衙门，张浮游咬咬牙置办了一身还算得体的衣衫。黄正儒出门都是坐街边的马车，路上不好拦截，张浮游无奈，只得去衙门口拜访。他也不是毫无经验，经过打听，知道了黄正儒家在哪里，但他舍不得花钱，或者说根本没钱买东西上门做客，索性硬着头皮，在衙门口一遍又一遍地请求通报。

看着门口的门子一遍又一遍地进来传话，黄正儒终于按捺不住，走出了衙门大门。来到门口的侯见厅，只见里面黑压压一片，都是求见各曹胥吏的人。他也不知道是哪位来找自己，又没看到门子在旁边，便大声说道：“张家浮游哥哥亲自来见，小弟真是愧不敢当！”说着，他便打量起众人的反应。

张浮游原本等得昏昏欲睡，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猛地打了个激灵。抬眼望去，他便知道这就是自己要找的人，连忙起身小跑到跟前，说道：“哎哟，真是不好意思，我是个粗人，不懂规矩，太莽撞了。”

黄正儒又怎会不知他莽撞呢，也没有怪罪他。他把张浮游领到门外拐角处，直接说道：“现在正是我当班的时候，慢待哥哥了。家里来人跟我说了这事，没想到哥哥这么快就来找我了。”说着，他又打量了张浮游一番，心里暗笑，这小子前些日子才过了堂，当时他就在旁边抄录供词，一顿杀威棒打下去，打得这小子鬼哭狼嚎、血肉模糊，他看着都觉得惨。

好在苦主只是想讹些钱财，便允许当庭和解了。就连他的出狱文书，也是自己一手经办的，没想到这才没几天，他就厚着脸皮求到自己门下了，心中不禁涌起一股世事无常的感慨。

他一边想着，一边继续说道：“哥哥，如果有什么事要托付给我，就等衙门里敲了下班的鼓，晚上我请哥哥吃酒，哥哥傍晚到杏花巷等我吧，这里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张浮游见人家没有摆架子，说话干净利落，便唯唯诺诺地答应了。

“黄兄弟这么说，可真让我羞愧啊。我没有登门拜访，却先来衙门打扰你，真是罪过。那晚上就等着兄弟赏脸了。”

“哪里哪里。”

“客气客气。”

夜晚，华灯初上。在杏花巷口一家名叫冯老二名菜馆的小店里，张浮游和黄正儒相对而坐。“是我的不是，打扰黄兄弟了。”张浮游开场就先喝了一碗酒酿，虽然他年长一些，但也没有大大咧咧地坐着敬酒，而是直接站起来赔罪。

黄正儒浅浅地尝了一口酒，微笑着说：“哥哥是个爽快人，我怎么会怪罪呢，哥哥直接叫我正儒就好。”

“正儒，这个字取得好啊。我是个没文化的人，族里的夫子也给我起了个字，叫尧卿。”他没有说的是，族里的夫子实在是被他纠缠得没办法了，才随便给他起了这么个烂大街的字。

两人互相通报了字号，又相对喝了一碗酒酿。

张浮游想了想，小声说道：“本来我们的关系很疏远，但我家叔伯说，他们把你当成自家子侄一样看待，我这才厚着脸皮来找你，要是有什么莽撞的地方，你要是能担待，我就喝这三碗酒，要是觉得不妥，我就给你磕三个响头，就当这事没发生过。”

见黄正儒没有说话，一直犹豫着，张浮游立刻倒满三碗酒酿，一口气喝了下去。黄正儒知道他这是在试探自己，试探自己是否看重族里的人情，心里虽然不高兴，但也没有说话。毕竟在官场这个大染缸里摸爬滚打了十多年，这点小伎俩还骗不了他。

不过他想，张浮游这样的平民百姓所求之事，应该也只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顺手就能帮忙，于是耐着性子说道：“哥哥有事找我，我怎么会把哥哥拒之门外呢？不过哥哥知道我在衙门里哪个部门做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