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滔滔,惶惶东去.
河堤之上,巨大的梧桐树遮天蔽日,乌鸦于梧桐枝头上下翻飞。树下行人络绎不绝,若说沙河是大盛帝国不可或缺的大动脉,那大堤上的行人小道便是它的毛细血管。而磨盘李家的磨盘,正坐落于大堤小道的岔路旁。之所以选址于此,只因这条小道是附近几个村落出入以及前往白沙镇的必经之路。
幽暗的梧桐树下,几根巨大的原木支撑起一个虽四面漏风却也有几丈长宽的窝棚。屋内两轮磨盘上下相摞,上磨有着手臂粗细的把柄,那把柄用于推磨,故而被人抓住把柄,就如同被控制的磨盘,只能随人驱使。
拉磨的,或为牲口,或为人。
换作以前,李商砚决然不会干拉磨这种事,甚至想都不会想,这分明是驴子和骡子的活计,除非他穿越了时空。此时,李商砚正卖力地推着磨盘,仿若一头套上缰绳的骡子。他肩膀上的麻绳套子本是套骡子的,可惜为了给他医治“癔症”,他那便宜老爹把骡子给卖了。如今这般,也算是李商砚罪有应得,恰似秃子的债让麻子还,驴子的债由他自己扛。
磨面成粉是个卖力气的活计,没了驴子之后,一直是他父亲李朝恪和二哥李尚武在此推磨,这也是他们家能支撑大哥在京都求学的唯一经济支柱。如今家中男人只剩他,能推磨的也唯有他了。母亲则在门口接待前来磨面的村民,她的工作除了称量麦子,还要记录客人的特殊要求,不过不是用纸笔,而是做记号。家里磨面讲究口味,有的往面粉里添加绿豆,有的添加谷子,还有添加麦麸的。麦麸通常用于喂猪、喂马、喂骡子,但多数时候也添加到好面里当食物,毕竟穷人的肚子没资格挑食。
富贵人家一般只吃白面,虽那白面也有些发黄。李商砚却不介意给他们加点白灰,反正白灰能消毒,吃点对身心有益,所以他偶尔会偷偷地往面粉里加白灰粉。李商氏需把这些事情一一牢记,以免客人取面时拿错或多拿。
好在磨盘不算太沉,李商砚虽吃力却还能坚持。但这样一直坚持到夜里,也是筋疲力尽,双腿发紧,仿佛只要坐下,就再也无法站起。李商砚望着门口越来越多的粮袋,心中发怵。直到母亲打发走最后几人,进来查看他的情况,他才一屁股坐到地上。看着面色发青的儿子,母亲心疼不已,连忙扶起他,让他别那么拼命,可以少接些活,往后推推也无妨。
李商砚并未多言,只让母亲回家休息,而他和家中的黄狗今夜便守在窝棚里看守面袋,免得被贼人偷窃。
这一夜,尽管磨坊外乌鸦不停地聒噪,李商砚却睡得如同死猪一般香甜。天刚微明,母亲便来到磨坊。李商砚醒来后,脑袋还有些发懵,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看着眼前的一堆粮食,他又开始犯愁。好在撒尿时看到滚滚东去的河水,一个念头立刻在脑海中浮现:用水力驱动磨坊岂不是很好?这可比买头骡子划算多了,毕竟骡子还要吃草呢。说干就干,李商砚交代母亲先看守好磨坊,自己一路小跑至白沙镇,找来姜木匠,又从姜木匠家找来原木,二人驾着木匠的牛车回到磨坊。
经李商砚计算,磨坊离河边直线距离不过五十米,做一辆水车来驱动磨盘,不但不累人,效率还能提高十倍不止,毕竟水车无需休息。随着李商砚的讲解和姜木匠的现场勘察,发现这事儿豁然简单至极。唯一的麻烦是原木支撑时间不长,磨损极快。李商砚把重要关节处画成图纸,让姜木匠去找铁匠。
就这样,五贯大钱如流水般花了出去,顺道还要给姜木匠家两年磨面免收费用。
傍晚时分,姜木匠带着自己的学徒已经把路径的支撑做好了,还兴致勃勃地准备点燃火把,想要连夜把磨盘的转动齿轮加工好,却被李商砚立刻制止,在磨坊里点火把,无异于坐在炸弹上,再点燃导火索。
第三天,李商砚让母亲拒收任何来客,因为大部分客户都是来了就磨,磨好就要带走,谁也不放心把自家的救命粮放在别人家,毕竟世道艰难,出了岔子一家子都要挨饿,除非是镇上的大户不把这点粮食放在心上。李商砚跟着姜木匠在河边打柱子,架水车的人手不够,母亲还亲自去村里请来几个本家兄弟帮忙。
就这样,天还未黑,水车在河水的带动下缓缓转动起来。磨坊里,几根巨大的原木做成圆形八角转盘,每到磨盘上的原木转到圆形转盘前,就被下一根原木推动。看着磨盘缓缓转动,李商砚心里松了一口气。
母亲看着无需人力驱动的磨盘,内心满是惶恐与骄傲。那惶恐深深藏于心底最深处,这几日她脑海中总是蹦出一个念头,一个极为不好的念头:“她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儿子呢?这还是她的儿子吗?”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甚至不愿往这方面产生一丝一毫的联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