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贵神速。为了能迅速打开局面,秦强决定一天时间都不放过。
秦强准备初三就要开始演出,所以即使第二天是初二又是周日,秦强也逐个嘱咐好了,到的找不到的,把所有过去的剧团乐队、演员和后台工作人员都得到消息。第二天一大早秦强就让剧团所有的人都7点钟准时去故宫西院报道。这样侗五爷可以拿着一整天的时间给乐团和演员都好好指点指点,排练排练。他自己这边就领着后台的人在剧场,开始布置和宣传。
首先要做的就是得准备戏单,大过年的,他也不好找地方去印了,那就用打好了格子的空单子手写。秦强问剧团这二十几个工作人员谁的毛笔字好,大家都说账房李先生写得好,但回老家过年去了,不在奉天。但是秦强既然得了人心,大伙也愿意集思广益,都愿意帮秦强想办法。东家问西家找,下午两点不到大伙儿就给秦强带来五六个字写得好的。秦强看他们一起都写红单子,过了个把小时,秦强再回来看,就发现有一个人写的尤其出众,古朴的魏体字借鉴了唐楷的结构还有几分时人何绍基的风韵,古风今意,特别符合秦强对戏院的定位。秦强有个想法就是要免费给奉天城的大户人家定期去送带有详细说明的精制的类似堂会的戏折子,可以把往后三个月安排好的戏都写上去,就像后来寄到家里那种小广告。于是秦强就跟年轻人商量想请他留下给这种精制戏折子写样儿。可结果一打听这位盖州来的年轻人只是来奉天过年,并没打算长住。秦强扼腕叹息,跟他说好只要来奉天一定拜托来写上一天,年轻人本就喜欢写字也就欣然答应了,秦强问年轻人姓名,他说叫沈延毅。[1]
戏单子写了好几百张,秦强拿在手里,看在眼里美滋滋的:为自己能短时间串出这个阵容感到骄傲。上面三个大名,马连良当然居中(旁边配小字广告介绍:须生头牌、誉满全国),左有王长林(丑界元老,内廷供奉),右有孙毓堃(武生新贵,杨门首徒),那剧目当然前三场都是过年戏,《甘露寺》、《红鬃烈马》、《麻姑献寿》,压轴的是孙毓堃的《挑滑车》,孙演高宠,王长林串牛皋;大轴理所当然是马连良的,也就着节庆安排了《四郎探母》第一场秦强好歹磨来侗五爷来扮老旦余太君。曲目既定,秦强就找来几个可靠的工人找跑腿的小孩儿们给他到各个大宅子去发,去主要的路口分,去城门和商铺去贴。秦强还特别关照各大饭庄必须要送要贴,商埠区也要贴,满铁附属地也要贴,小河沿河边的那些大宅子也一定都挨家发到了。而至于这种在这个时代反常规侵入式的营销方法可能会造成的不良后果秦强也顾不上了。
早早忙活完了宣传,秦强就开始忙活布景、服装、道具等等,秦强用从第一舞台学来的经验把控每一个细节,尽量让它们都做到尽善尽美。他也用利用了现代的手段对舞台和灯光的角度进行了调节让剧场更有戏剧效果,更吸引听众。事无巨细,秦强连桌椅地面怎么清洁都有很具体的要求,把工作人员指使了个团团转。所以当中午金阿姨喊饭的时候又造成了一通哄抢。
等到下午秦强忙活完了,他又怕西院那几位老板寂寞,就赶紧趁着天亮骑车到城里准备带着大伙去那家馆吃一顿。可是等他满头白气、气喘吁吁的进了大门,发现人家老几位带着乐师和演员们正在那儿张罗着做饭呢。马连良是回民,他怕麻烦,本来打算挑着昨天他能吃的剩菜热热吃了,王长林不干,非要给他做。结果就大伙儿就公议派腿脚灵便的少壮老板孙毓堃去西关回回营买回民的羊肉。侗五爷听说有羊肉吃马上想到了铜炉火锅。也不用人家侗五爷开口,几个乐师去后边库房翻了翻还真找到了一个正宗的铜炉,也不知是哪年哪月留下来的。秦强进来的时候孙毓堃正在那鼓捣着生炭呢。
秦强一进来就打了一圈招呼,他看看留下的统共十几个人,于是也不废话,赶紧飞奔四平街给大伙拿蔬菜和佐料去了。鲁记靠着四平街西口,进了鼓楼就到。秦强在雪堆中间左闪右挪,骑得飞快。不过多时就又一头白气带着调料又飞驰了回来,车筐里放着另一个铜炉,货架上还夹了来一口袋青菜和一包切好的酸菜。大伙看秦强来去如飞,心里感动。王长林开玩笑说要是关老爷当年有秦强的自行车华容道也不会就被追上了。秦强哈哈大笑,说您老几位替我忙活了一天,能吃到正经的东北白肉酸菜,我姓秦的才能算尽了点儿地主之谊。这时候天也晚了,在戏院的几位北京过来的工人也都回来了,劳累一天,大伙吃了一顿火锅还觉得没太吃饱,又一起再包饺子。秦强觉得这样热热闹闹反倒比在家过年有趣,于是他猛然想起--这大年初二的,又把新媳妇阿菊自己扔在家一整天,就忙不迭地跟大伙告辞回家了。当然是骑车回家,张学良借的轿车送到了,但这个金贵东西,秦强也不敢自己开家去。
第二天秦强一大早就让剧团所有人又是7点钟正点都去剧场实地彩排。秦强自己带着侗五爷开车过去一起再给过一过。秦强在近处看侗五爷教戏班子更是不胜感慨,心里暗念着找对了人。人家真是妥妥的一人戏班,不但手上有功夫,脑袋里想出的东西更是秦强这样的普通人一辈子都琢磨不明白的--他让琴师们去听声音的色彩,让演员们要观察音乐的律动,让所有人必须嗅得到场上气氛的转换。另一边厢,秦强请来这三位名角儿也都很仗义地教班子里其他本地配角当天的戏。这三位都自身有艺不说,更是师出名门,有见识、会教学,三个人把第二天的戏给大家简单过两边秦强就看着他演员的素质就刷刷地提升。名师出高徒固然重要,但同样重要的是秦强并没有去苛求也没有想到的--他这一个星期以来对人的真诚和努力正在他的周围建立起一个目标一致、协作顺畅的团队。他平素认为理所当然的对人的细心关怀和爽朗的大笑带动起来的高效性和团队的认同感远远高于这个时代盛行的恶语相加的威胁和斤斤计较的管理。两个月前他跟顾太太说自己这团火只够给自己取暖,那显然是过于自谦了,秦强这团火其实一直都在照亮他周围的人,现在他得到了足够的燃料,就等待着要奋力地燃烧了。
既然大家目标一致、一起使劲用着一百二十分的努力,那晚上的演出当然大获成功。成功到让秦强怀疑自己的数学能力。三个大角儿,每张票卖8个大洋不贵[2],1300个座位都卖出去让他有点意外,但这就是10400个。后来观众强烈要求进场,秦强又半价卖了200张站票,这是800个。场与场间卖零食他又收上来100个。所以统共收入就是11300个大洋。去掉给三位大角的出场费1800个再加上其他演员、乐师和其他各种费用1800个。到了秦强手上的居然有7700个大洋。[3]当然,正月里大家手头有钱,也愿意花钱,这是一个因素,秦强还欠着场地的出租费,但跟张学良借的2000个大洋的贷款和1600个的保护费却可以马上还清了。一天一场可以赚回双倍的投入,这让秦强觉得不可思议。
第二天初三剧场又是爆满,就算没加座位秦强还是赚了7000大洋。第三天也是一样。秦强的营销手段让他接到了好多愤怒的回应,但他现在既然有钱打点了,也就不太在意了。该赔礼的赔礼,需要赔钱的赔钱。但这种营销方式居然收到了21世纪社交媒体营销的效果,也就是帮他产生了话题。谈戏的也好,谈剧场也好,谈老板也好,这个奉天大舞台和新老板秦强变成了这个北洋治下最后一个虎年正月奉天最大的话题。三场过后,马老板要歇一歇身体,孙毓堃年轻力壮想要多赚点就继续挑着大梁又演了一个礼拜。
奉天的另一个好处就是它是出关后的第一个大城市,那时候火车速度慢,想去东北其他地方就必须在奉天过一夜。秦强打听好了“活曹操”郝寿臣要经奉天北上,找来找去找好了关系,于是就跟他约好时间,事先印好了票,一下火车秦强就拉他到剧场跟孙毓堃联袂演了一场《战宛城》,戏唱得热闹,两个人演得棋逢对手、意气风发,叫好声响彻了整个南市场。[4]
再一周,马连良要上路回北京,秦强好歹请他唱了一场《苏武牧羊》。秦强憋着一口气,特别在满铁附属地进行了广泛宣传,阿菊听说有日本人去看就也要一起参加。当晚的确有不少日本人,戏迷有,估计间谍也有。马老板演到其中有一段念白“我(苏武)是个血性的男子,就是不作你们外国的奴隶!”马老板故意不带腔调破着嗓子喊,全是一派的豪迈,故意不去处理里面的深度和细节。这一声犀利的斥责,座上的中国人懂了,爆天价地叫好,在座有心虚的外国人懂了,左右看看,默默地缩了半头。阿菊没看懂其中的深意,也跟着秦强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