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秦强特意请了一天假带阿菊去领身份证件。昨天的门卫给他拿出一个大信封,还叮嘱他们一定要马上照照片贴上。好像他对于随便发空白户口的事情也是司空见惯了。秦强走开去,拿出里面两页户口纸,一张上秦强还是1900年6月7日出生,本籍还是奉天,住址改在了孟小冬住的麻线胡同6号。另一张上真的写的是李香菊1907年7月11日,本籍也是奉天,也住在麻线胡同6号,所在户口的户主写着:秦强。与户主关系:夫妇。
“啊?这么轻易就变成夫妇啦?”阿菊惊叹道。
“动荡年代,你都变成中国奉天籍的李香菊了,结个婚还不是小意思。”秦强其实看着这两栏也挺尴尬的。
“阿菊还是挺喜欢这个身份的。但是太便宜你了,没有婚礼也没有照照片,都没有一起吃顿大餐就变成你的人了!”
“你不早就是我的人了?“秦强故意打趣地问。
“想照照片还不好办,我们现在就去找照相馆,正好这个户口本也需要两张个人照呢,正好再照一张穿婚纱的,再照一张我们俩都严肃看着镜头的,像真的一家人那种。”
在政府机构云集的地方照相馆往往很好找。他们就在永生照相馆照好了一张带着鲜花布景的西式婚纱照和一张中式布景的家庭照。冲洗要两个小时,两个人就跑到不远的大栅栏去吃北京烤鸭做假装的喜宴。两个人互相喂给对方,还故意夸张地互相说吉祥话,什么百年好合啊,早生贵子啊,相濡以沫啊,举案齐眉啊白头偕老之类的。阿菊就会一两句,秦强就一个劲说下去,说得自己都信了。
他们回去取照片,就当场买了框子装了起来,看着框子里的两个人傻傻地笑,都好年轻,好天真。阿菊在相片上嘟着嘴亲了一大口说她好喜欢。秦强就突发奇想叫了辆马车绕着故宫跑了一圈才把他们送回东单麻线胡同。到了家秦强还在兴头上,他抱着阿菊进大门又抱着阿菊进房间。院子里没人,天井里轻飘飘地飞着小小的雪花,亮晶晶的,像一个个小精灵。从薄薄的雪地里他们走进去,两个人,一副脚印。佣人吴妈也休息回家去了,孟小冬还没回来。秦强自己去生好了火炕,给阿菊盖上了个红色的枕巾假装是盖头。刷地揭开后极度夸张地说:“我这媳妇这长得也太好看了!这咋整!赶紧洞房!”
阿菊也被他逗得咯咯笑,慢悠悠地由着他脱下来衣裳。于是两个人就洞房。没有其他情绪,也没有谁想到任何别的人,简简单单的情和爱。那天秦强很快乐,阿菊也很快乐。
家里没太多东西吃,秦强就把中午带回来的鸭肉切碎加上些干辣椒和发开的香菇丁放在生米里一起蒸,等米熟透、吃透了鸭子香菇和辣椒的味道,再浇上甜酱油。两个人吃的干干净净,差点就去舔碗了。
吃了饭阿菊躺在秦强的腿上故意学着秦强的口气说:“俺家老头可真会做饭啊。等着俺学会了也给你做。”
秦强笑着刮阿菊的鼻子,“我可从来不说俺啊。你以为是水浒传呢?”
“阿强就是那种水浒中好汉的性格啊,怎么能不说俺。”
“那你不就成了强盗的老婆了?”
“不管,你当强盗我就当强盗老婆,写在纸上的。”
“想想在北京当强盗恐怕很快就挂掉了。”
“不过,北京很好啊,在剧场的工作也很好啊。咱们不回奉天了吧,就在北京住下来吧。阿菊觉得很安心。”
“嗯,我也很喜欢,但还是要回去。不过回去你也可以是李香菊啊,这个户口是真正政府发的。”
“嗯,我喜欢当李香菊,李香菊和秦强是一家的。”
秦强轻轻抚摸着阿菊的头发,抚摸着她的脸颊。这个从小就漂泊在异国的女孩在他这里找到了依靠。仿佛西川菊子变成了李香菊之后就可以在这片中国的大陆上扎下根了。秦强想,这是不是可以算是我们这个民族的悲哀呢?
之后的一个月秦强和阿菊在真的像度蜜月一样在北京快乐地生活着。北京城是个宝藏,随便走走就是公园,就是宫殿。对秦强来说他推崇的作家,学者都生活在这个时代,他觉得如果有机会混进北大听听梁实秋的课啊或者在街上偶遇鲁迅请他喝个茶啊穿越回来一趟即使回不去也都值得了。秦强往往上午10点才开始上班,所以早上一般都会带着阿菊去各处逛逛。虽然秦强心中怀揣着路遇文化名人的念头,可叹这时节不对--隆冬季节,再分有点钱的都不愿意走路,能坐马车都不坐洋车,路上的行人即使走,大伙都裹得严严实实的,就算真的迎面碰上民国文化名人秦强只怕是也认不出来。
有时候他们也跟着孟小冬去给她各个师傅请安,沿路这位认真可爱的孟冬皇就给他们讲京剧界的事儿和人,边走边指--这儿是马连良的家,那边是余叔岩的家,刚刚那个不起眼的杨小楼的家。因为她本来就是刚从上海来到北京没多久,很多的掌故都是她最近听来的,所以她也乐得复述。比如说杨老板喜欢修道所以门面比较小也没有换大宅;比如这座新宅的主人刚刚改了名字,现在叫荀慧生了,原来叫白牡丹;比如说马老板是回民,早上要做晨礼等等。其实她孟冬皇本来也是沪上名角,但来到了京城想在众多的男人大老板们中间混出个名堂的确也不是一件容易事。秦强想她关注这些细节可能也是一种生存的手段吧,倒是怪不容易的。
有时候他们也会去拜访一些她关系好的各个老板家,比如余叔岩椿树上头的大宅就让秦强印象深刻。余老板因为和杨老板搭社,秦强在第一舞台是见过的,但因他为人比较低调,闲话也不多,所以没太多交流。这次来到余家一看这一套大院子比顾总理家的都毫不逊色,甚至有些细节上还略有胜出。余老板跟秦强寒暄几句发现他也是张少帅的朋友,就更加高兴,留他们在家里吃了午饭。他家里厨子四个小炒做出来比泰丰楼不遑多让,让秦强印象深刻。
从余家出来,秦强惊诧于这些京剧界的大腕的生活,他们生活的奢华在这个时代完全可以跟政商界的精英平起平坐。回想起在他的那个时代京剧却将要消声觅迹,秦强不禁感叹于时代的变迁,于是便对余家的宅院更加格外赞赏。孟小冬听了便接言说这余老板房子阔气些但对比他的名声和地位那已经算是非常低调了。这套四合院只有三进,我们梅老板自己本家的院子要七进呢。听得秦强更是目瞪口呆,心想读红楼梦那贾母的房子也只有五进啊。唱戏如梅老板应该比得过他那个时代的歌星加影视巨星了。但反过来想想也的确如此。他帮忙管理的3000人的舞台,这些名角们一出场那爆天价叫好的狂热的态度丝毫不逊于未来的任何一位明星。梅老板出行也往往有所谓“梅党”跟随,就像一百年后那些嘻哈巨星们的随行亲友团。想起嘻哈,他又想起他曾经也跟他的朋友DJ Lawrence去演出过呢,也算是随行团呢。但这再回想起来那个不过一年多以前的命运之夜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看着秦强被梨园界的奢华震惊,孟小冬就神秘秘地跟他们说改天我再带你去见一个真正的高人。果不其然,没过几天,大雪初霁,孟小冬赶早就拉着两个人就奔了王府井附近的大甜水井胡同。这里十几年前还是王公贵族的住所,街道宽些,墙高些,房子也大些,但也因为年代久远,很多曾经的贵胄后继乏力,墙头,屋顶也都长出了草,在白雪里透出来有些凄凉。大门不锁,他们就自己进去,倒座房门口摆满了日常用的东西,看来是租出去了。小冬带他们不走正面垂花门,往西边的跨院小门走。没进门就听里边好几个角色在那儿吊嗓子、清唱,生、旦、净皆有。秦强心想冬皇这是带我来看梨园的聚会来了。小冬到了门口也不敲门,抬头就叫板:“思想起来好不伤感人也。”里面就跟着响起了《坐宫》的胡弦声,门里头清清楚楚的衬着琴声一声念白:“冬皇,请—进啊!”
秦强觉得新奇,这隔着门凭着一声叫板就能听出来人是谁,这的确不愧是高人啊。边想着就推门让着小冬和阿菊进去。抬头一看,在这考究的小院深处精致的八角亭里稳稳当当地坐着一位,不是几位,40多岁白白净净的中年人。孟小冬赶紧快赶几步上去行礼。
“侗五爷!老没见了,您老身子骨还硬朗?”
这位叫侗五爷的哈哈大笑,“硬朗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