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是封腥刚来离城警署的时候，为了融入集体，他在气氛融洽并且确认了在场没有法医的情况下，讲了一个他压箱底的法医笑话，然而，没有一个人笑，那是封腥迄今为止经历过最难熬的冷场——因为白术正好路过他的身后。

“白医生，您从医院回来了？那什么，先说声抱歉，可我是为了办案，等您从医院回来就来不及了。”封腥尽量冷静地说道。

“学过？”白术像是没听见封腥的借口，淡然地问道。

“您是指仙人解剖学吗？没有，我没学过。”封腥干巴巴地回答道，他似乎瞥见了柚子在一旁拼命忍笑。

“做的不错。”出乎意料地，白术看上去没有生气，这让封腥放松了一点，但下一瞬他又听见白术轻声说，“跟我来。”

“啥？”封腥意识到自己反应有点没礼貌，连忙找补，“白医生，我们手头正有个大案子要忙。”

白术微微点头，“我带你去法医实验室。”言罢，他把头往门口偏了偏，示意封腥跟他走。

封腥还有什么办法，但看着快要笑出声的柚子，他心有不甘，于是——

“白医生，柚子说她也想去！”

—————

通往实验室的路上，封腥和柚子一直在用眼神进行激烈的交谈，比如“封哥你太不讲义气啦”“有机会跟着白医生学习不是很棒吗”，直到来到实验室门口，白术一个回头，两人才立刻变得乖巧起来。

走进实验室，封腥惊讶地发现昨天他开枪打出的血污已经擦拭干净，仙蜕被摆放在解剖台上，但腹部已经空空如也，里面的脏器，灵根，经脉都已经被精准地分离，摆放在不同的容器中，装着魔种的罐子也摆到了一旁。

在白花花的灯光照射下，封腥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下水种类很丰富的火锅自助吧台。

白术戴上手套，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开口道：“石栢说，你认为是魔修作案，为什么？”

封腥一头雾水，魔种不就在旁边吗，“因为我发现了魔种，白医生。”

所谓魔种，是一种寄生在灵根中的伪灵根，和灵根同样能够吸收并存储灵力，魔修回收魔种后，修为会大幅度增长，而这个回收的过程，往往不会很愉快，封腥深知这一点，不过——

“这个人的魔种被回收了吗？”白术像是能读心一般，平静地指出了封腥的疏漏。

封腥有些心虚地坚持道，“没有，但有的魔种会使宿主身体虚弱，成长之后会反噬宿主，造成宿主的死亡。”

“ECO12型的不会。”白术指向装着魔种的罐子，“注意看它表面的环装凸起和触手上的节，这种魔种性质温和，不容易反噬宿主，反而能加快灵根对灵气的吸收，不仅如此，这种魔种有不损害宿主的回收方法。”

“白医生，您是在说什么，推销无害魔种吗？”封腥的声音染上了些许怒意，但他迅速冷静下来，“抱歉，我失礼了，白医生，您也许了解魔种，但我了解魔修，他们不会和你团结友爱，互惠互利。我不明白，魔种就摆在这里，您却认为这件事和魔修无关。”

“我没有那么说，封腥。”白术依旧很平和，“石栢对你的期望很高，我也是。我不希望看到你因为一些原因失去应有的冷静，这不是你的水平。”

封腥没有答话，他避开白术的目光，盯着罐子里的魔种，仿佛自己的眼睛里能射出紫外线进行消杀。

“哎呀，”柚子勇敢地打破僵硬的气氛，“科长科长，那如果这人不是因为魔种寄生而死的，会是因为什么呀？”

白术从长方形容器中里用镊子夹起一根金属丝一样的经脉，像是老师提问学生一般，自然地问道：“柚子，他修的是什么呼吸法？”

柚子凑上前，看了好一会儿，不是很确定地说：“看着像是最普遍的标准呼吸法，但这个纹路和光泽又有红尘山的特点。”

白术点头表示赞许，又指向经脉的中段，“注意这里的直径变化，灵气吸收的速度不均匀。”

“变粗的地方是被种入魔种的时候，灵气吸收得快，经脉自然长得也快。”封腥像个喜欢考试后问分数的学生一样自然地插了进来，他看向白术，“您能确定时间吗？”

“两个月，偏差五天。”白术笃定地说。

“奇怪，后段仍然有不均匀的生长。”封腥仔细观察着经脉。

“不错，这要从经脉的生长说起。”白术把经脉放了回去，指向其他装着不同内脏的容器，“灵根在体内的初始位置一般在小肠附近，这意味着长出的经脉最先会接触小肠，它们会分泌出强力的消化酶，分解肠浆膜，破坏血管和结缔组织，穿透肠壁，在肠道内部形成经脉网络。”

这些陌生的名词让封腥意识到这是仙人解剖学的内容，他连忙竖起耳朵认真倾听。

“经脉不仅会吸收肠道的养分，还会主动释放消化酶分解肠道组织，它们会沿着肠道血管和淋巴管蔓延至全身，注意看这些脏器上被侵蚀的痕迹。”白术接着波澜不惊地指出脏器上一条条沟壑，“经脉一边消化着这些器官，一边生长，这个过程就是练体。”

“您是说，练体的过程中，经脉一直在吃这些…器官？”柚子觉得有点惊悚。

“可以把灵根想象成一颗种子，我们的身体就是培育它的土壤。”白术淡然说道，“种子从土壤中吸收养分，是不是比侵蚀更好接受？”

完全不好接受！封腥忍下吐槽，好奇地问：“修士在这个过程中会怎么样？我的意思是，修士是怎么活下来的？”

“这是科学无法涉足的领域——灵气。”白术面不改色地说出“科学”二字，吓得封腥眼皮一跳。

“在练体的阶段，经脉会产生灵气，灵气会比原有的营养物质更高效地反哺人体。不仅如此，灵气还会促使人体合成一种特殊的蛋白质，这些蛋白质可以形成坚韧的网状结构，能够将局部瞬间的极大动能快速分散。”

“所以普通的子弹无效。”封腥喃喃道。

“只要稍微改良弹头就可以，但到了这个阶段，也没什么用了。”白术继续说道：“经脉的外部最终也会包裹上蛋白质外壳，这时候它们会变得坚韧，更加容易脱离寄生的器官，这个阶段称为练体期大圆满，离练气只差一步渡劫。”

白术说着，带领二人走到了装着肠子的容器旁，肠子被剖开，浸泡在固定液中。

“练气期的经脉不再需要消化人体组织来获得营养，它们可以自行从外界吸收灵气，反哺人体，练气期的修士由此不再需要进食。很可惜，我们的科学研究只带我们走到了渡劫这一步。”白术的语气平静，感受不到什么可惜的情绪，“渡劫没有那么简单，没有大宗门等的护法，大部分散修会选择依靠丹药。”

白术指出一段肠道上薄薄的灰色物质，展示给封腥和柚子看，“这是蒙脱石在肠道壁上形成的薄膜，它具有很强的吸附性，能减少肠道的液体分泌，是普通丹药的常见成分。”

“咦？为什么减少肠道液体分泌就能做成丹药啦？”柚子好奇地问，白术刚才讲的东西她之前完全没听过，想来是医院的秘藏。

白术耐心地解释道：“低修为的散修能买到的丹药大部分是安慰剂，蒙脱石算是里面少有的有效成分，它对于经脉就像是疫苗对于免疫系统，减少肠道液体的分泌会抑制经脉吸收营养，吸收不到营养的经脉会在短期内加快生长。”

“所以经脉生长不均匀的地方是因为服用了含有蒙脱石的丹药。”封腥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不仅是蒙脱石。”白术指向另一段肠子，“看到受损的粘膜和异常的分泌物了吗，这很可能是铅糖的影响，也就是醋酸铅。醋酸铅同样会抑制肠道蠕动，刺激经脉生长，它的效果更强，毒性也更强，凡人吃了身体会受到严重的损害。修士的代谢能力虽然远超凡人，但练体期还不够，所以练体期的修士需要谨慎服用含有醋酸铅的丹药。”

封腥跟上白术的思路，“您的意思是，他有可能死于铅中毒？”

“比死于魔种的可能性高。”白术点点头，“这里设备不多，我会把仙蜕送到医院进行毒理测试，全面的报告需要三天时间，如果只想知道是肠道中是否存在铅，需要三到六个小时。”

“谢谢您，白医生。”封腥发自肺腑地表示感谢，“我还有一个问题，蒙脱石和铅糖，既然它们对肠道有影响，那么除了可以制成丹药，也可以制成其他药物吧，比如什么肠胃上的药物？”

他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了然于胸，只需要白术的确认。

果不其然，白术以轻柔的声音说出了封腥心中的答案——

“止泻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