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从哪里搞到的？”石栢把目光从魔种上移开，严肃地问道。

“日冕桥，长官。”封腥回答道：“前两起案件被当做意外处理，背后的魔修继续作案的可能性很大，我分析了前两位死者的生活轨迹，凶手的活动范围大致是日冕桥到月之渡一带。我很幸运，刚去日冕桥的警局，就撞上一具被送来的仙蜕，同样是练体期大圆满的散修。”

“所以你在注射固定剂之前，把未处理的仙蜕运到了这里。”石栢的语气更加严厉，但封腥似乎没注意到，他继续兴致勃勃地解释。

“是的长官，固定剂虽然能够抑制丧尸化，但也会破坏丹田和魔种。我一直等到凌晨，仙蜕出现了丧尸化的预兆，那时候灵根的外壳会活性化，最方便剥离魔种。”

石栢沉默片刻，交叉手指，身体后仰，缓缓说道：“封腥啊，你知道为什么即使大宗门的上仙都能做到移山填海了，我们这些微不足道的小警察仍然能够存在，甚至享有权力吗？”

封腥困惑地摇摇头，“长官，这和和我们的案件有什么关系？”

“因为规矩，封腥。”石栢盯着封腥，认真地说，“规矩、传统、常理、惯性，随便你怎么说都行，因为过去存在警察，所以现在也存在警察，在上仙的施舍下，我们默契地维持旧日的幻想，这就是我们权力的来源，你明白吗。”

封腥不打算明白，但为了提前结束这个话题，他真诚地点了点头。

“可你破坏了规矩。”石栢说：“发现仙蜕后应当立刻按流程处理，即便是已经破坏了神经中枢，也要打入固定剂，彻底防止丧尸化。先别急着反驳，我知道你是为了找到魔种，但这不是什么可以功过相抵的事儿。”

封腥温驯地垂下眼眸，“抱歉，长官。”

这小子肯定不服气，石栢颇感无奈，不过现在也不是思想教育的时候，既然封腥拿出了证据，那他也该履行作为警署署长的职责。

“结案后再说你，我会成立一个联合调查小组，挑几个能干的侦查员和特警，交给你指挥，封腥，你先去准备一下，十分钟后我们开个案件分析会。”

“长官，我不习惯指挥别人，让柚子来帮我就可以。”封腥站着不动，“以及一点建议，长官，这个案子不适合让太多人知道。”

“封腥，我知道你很厉害，但你不是孤胆神探，而是一名在警署工作的警探。”

“我明白，长官，只是我们现在没有足够的证据锁定真凶，若凶手意识到我们的重视，容易打草惊蛇。我的建议是，我作为侦查员，柚子当技术支持，再来一份调查令和一盒特种弹，这些就足够了。”

封腥的声音里透露着冷静和自信，这让石栢感到烦躁，他用指节敲了两下桌子，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可以，就按你说的安排吧，每天向我汇报一次，魔种先放我这边，我会交给证据分析科，就这样。”

封腥微微皱眉，事情如此顺利，让他不敢相信，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微微躬身，说了声“明白”，大步离开。

石栢在他离开后，重新把目光移回桌上的罐子，那颗魔种在液体中来回浮沉，触手碰到玻璃又立刻缩回，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他不仅仅是“认识”这个东西。

石栢有节奏地轻敲两下罐子，魔种立刻把所有的触手都缩了回去，一动不动，他盯着漂浮的魔种，若有所思。在方才的交谈中，他特意避开了关于魔修的话题，因为他知道，这第三名被害人不是死于魔种。

你能查到哪一步呢，封腥？

石栢揉揉自己的肚子，觉得自己的胃痛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无法好转了。

—————

“柚子！来活啦！”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封腥干劲十足地向同事说道。

“不要嘛，封哥，我的录音笔还没搞完呢。”一个女生从一堆零件上抬起头，半是抱怨地说道。

她看起来完全不是一名警署的鉴识员，或者说，她看起来不是一名到了工作年龄，甚至比封腥还要年长些许的人。

她个头并不高，长着一张可爱的鹅蛋脸，眼里有小鹿一般灵巧的神采，身上自制的蓬松的绿裙子衬得她皮肤很白——这条裙子被石栢委婉地批评过，“我们的制服有那么难看吗”——但就像这位好脾气署长的其他所有批评一样，被当做了耳旁风。

本来柚子的办公室是在证据分析科那边的，但因为一些机缘巧合——“我们那边空调坏啦，哇，你这里好凉快，就你一个人吗？”——就这样，柚子现在和封腥共用一间办公室，她还把工作台搬了过来，没事就捣鼓一些“科学”的小工具。

“录音笔是什么，我们不是已经复原出录音机了吗？”封腥大手一挥，高兴地说，“先别管那个了，柚子，有大案子！”

柚子怀疑地看着他，“又是有人交易非处方药吗？”

“不，有魔修杀人。署长批了调查令，柚子，我需要你的技术支持。”封腥拉了把椅子，反着坐到了柚子旁边，他趴在椅背上关切地问道，“怎么了，你看上去一点都不高兴，有什么问题吗？”

“封哥，你就是这点不行啦。”柚子叹了口气，“对犯罪行为这么狂热，会吓坏别人的，比如我。”

“对不起，柚子。”封腥毫无愧疚之意地说道，他把椅子向前倾斜，指着工作台上的零件，“这个就是录音笔吗，磁带在哪里？”

“不需要磁带，虽然功能相同，但原理可是天差地别哦。”一说起这些，柚子的兴致高了许多，“传统的录音机是把声音信号变为电信号，然后录音磁头的磁场会把磁带上的磁粉磁化…”

封腥在一旁听着，时不时配合地发出赞赏和恍然大悟的声音，他很喜欢听柚子聊起这些关于“科学”的东西，这可是很难在其他地方听到的宝贵知识。

一百年，或者两百年前，或者很久很久以前，世界发生了改变，人类也发生了改变。一开始人们还以为出现在肚子里的白色丝状物是某种疾病，直到那些“病人”的皮肤变得刀枪不入后，他们便不再是病人，而是仙人。

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许只有那些一直活到现在的上仙们才知道，至少封腥没有从历史课上听到太多有关那段时期的消息，他只听说除了数学以外，像是“生物学”“物理学”这些被为“科学”的东西似乎都被“修仙”击碎，成了角落里的小众文化。

然而就在几十年前，有一帮自称“科学家”的人犯下了滔天大罪，不可原谅的滔天大罪，他们制造了“人类史第二大第二恶绝望事件”。

那阵子，“科学”成了人人避而不谈的恐怖故事，如果不是空调、马桶、电灯这些东西实在太过好用，恐怕“科学”会被完全覆灭。

“都是油车党的阴谋！”封腥还记得柚子真情实意的“科普”，说什么都是油车信徒的手段，就是他们搞没了互联网、计算机，还有电车，但据封腥所知，这些科技在“人类史第二大第二恶绝望事件”之前便已散佚失传，所以他只是一笑而过。

“如果现在还有监控和数据库，我们办案该多方便呀！”对于柚子最后痛心疾首的总结，封腥倒是深感认同。

在“人类史第二大第二恶绝望事件”过去几十年后的现在，研究“科学”虽然不至于是禁忌行为，但已经变成了小众文化中的小众文化，还是名声不咋地的那种。封腥从来没有问过柚子的科学知识是从哪来的，不过他有时私下会想，自己和柚子究竟哪一个更让石栢署长胃疼。

“…所以录音笔用不着磁带啦，更方便带着，这就是模拟信号和数字信号的区别。”柚子结束了她的科普，封腥在一旁鼓起掌来，诚挚地说：“真了不起！你在这方面太厉害了，柚子。”

“哎呀，封哥，也没有那么夸张啦。”柚子不好意思地说道。

“心情好一点了？”封腥微微一笑，然后光速收敛笑容，语气变得冷漠，“跟我去法医实验室，我需要你鉴定死者生前修炼的功法，路上我会和你交代案情。”

“封哥，你总是这样，好啦好啦，我去…”柚子话还没说完，突然瞪圆了眼睛，看向封腥的身后。

然而迫不及待的封腥已经站了起来，“走，趁那个家伙不在，我们总算有机会好好研究下尸体了，嗯？你怎么这么害怕，柚子？”

他的疑问下一秒就得到了解答——

“你动了尸体。”

这声音轻柔，平淡，波澜不惊，却在封腥的耳中犹如惊雷，吓得他寒毛直竖。

他突然明白局长那幸灾乐祸的表情是怎么回事了，房间里一片寂静，空气仿佛凝固了，封腥深呼吸了好几下，僵硬地慢慢转身。

眼前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身形瘦削，两鬓灰白，眼神疲惫，白大褂的口袋上绣着墨绿色的蛇杖。

白术，他有一半的时间是证据分析科的科长，柚子的上司，也是警署里唯一的法医，剩下一半的时间是离城中心医院的王牌外科医生，绝大部分的时间里，他是封腥在警署里唯一有点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