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没等森格央宗恢复平静,那些在通常电影情节中以马后炮著称的警探们也纷纷赶到。可奇怪的是,他们的指挥官似乎刚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又莫名其妙地把话咽回到肚里;众人呆视了片刻才忽然间像是开了窍,不约而同地,用一种近似豁然开朗的语调齐道了声:“哦~~”
这情形确实有些不寻常,可唯独穆本人没有意识到:在他身边,浑身只裹着条被单的森格正有些疲惫、有些惊恐、又有些害羞地缩在床角;一旁堆放的衣物虽有点乱,从洋装到胸罩居然一应俱全;不过最最吸引众人眼球的当数女郎半裸双腿间的一抹嫣红——尽管那实际上只不过是某人在接受治疗时被逼出的淤血,但此时此刻,稍有点常识和想象力的人在面对这样一副画面时,脑海里首先想到的难免会是另外一种答案。
“芭……芭芭拉……”某副主编瞠目结舌地挪上前,缓缓抬起一根手指颤道,“你们两个……该不会……”
“出去!出去啊~~”
“不是!你先听我把话说完!昨晚我连打了好几个电话给你,可都无人接听,我很担心,于是就……”
“够了我叫你们都出去,没听见吗?”森格央宗气鼓鼓地打断他道,“不就是几个电话么,你是我的顶头上司没错,可那并不意味着我连在哪儿、跟谁一起过夜都要告诉你吧!”
“咣~铛~”女郎的话音刚落,半分钟前好不容易才从她“魔掌”下死里逃生的电话和茶杯终于还是摔在了地上;而之前紧握着它们的穆同学则是在短暂的僵滞过后,猛然间双手像被什么东西给烫着似的拼命摇道:
“不不不!大家千万别误会!事情绝不是你们想像的那样……”
“你给我闭嘴!”也不知究竟哪句话得罪了这位莫名其妙的副主编,居然不由分说地上来就是一拳狠狠揍在穆的脸上——昔日的黄金圣斗士自然不能被这等凡夫俗子所伤到,只是他出于安全考虑,还是“本能”地身子顺势向旁一倾,不意间竟吓坏了咫尺外的森格央宗:
“快住手!你凭什么打人啊你!”
而比她反应更快的两名警员则是在第一时间死死拽住了几乎情绪失控的某人,费尽全力才勉强将其拖回到三米外的“安全”位置。
“放开我!让我宰了那混蛋……”
“你现在唯一能做的是给我出去冷静冷静,”简单冲部下们作了个手势,阿尔萨斯探员扭过头,深藏在墨色镜片后的那双眼眸在默默观察了片刻后,忽然对森格发问道,“介意回答我几个问题么,尊敬的小姐?首先您和您那边的那位先生是什么关系?请相信我,这很重要。”
“明知道还问。”女郎有些含蓄地撇撇嘴道,“反正我们没干违法的事情。”
“那要照这么说来,昨晚您随这位先生一起离开圣西门街,然后达到这家旅馆完全出于自愿?”
“不然你以为怎么样呢?”
“那当时,您有没有诸如受伤,或者别的什么不适感觉?”
这话要放在半年前,穆多半不会有所警觉;而现在,他就算不用耳朵和大脑,也能从其中嗅出阴谋气息——这节骨眼上实话实说显然不妥,万一人家要问起事后为何不上医院或报警,那可不容易解释。
在新闻界打拼多年,森格央宗显然更明白这个道理,因此用不着提醒,对于探员的问话,她没有吭声,只是模棱两可地晃了晃脑袋,然后静观其变。
“没有吗?”探员故作思考状地挠挠额头,被手遮住的嘴角却在不经意间勾出一个奸计得逞般的得意坏笑;但紧接着,他将瞳光迅速转移到穆身上,片刻后才别有深意地,仍是对森格央宗继续道,“这就怪了,您那位同伴再怎么着,体重也不可能超过200磅吧;可他昨晚留下的最后一通足印却显示出:其瞬间承受的冲击力——如果折算成重量的话,比刚才那个数字要高出许多;当然,根据它们彼此之间相隔距离的平均差,很容易就能够推断出那并非是由于快速奔跑所造成。唯有一种合理解释:即沿途,至始至终都有一股额外的力量压在他身上,也就是您!关于这点,总部还专门找过一位正在罗马度假的日本神探毛利先生,而他也完全赞同上述的猜测。不过这马上就带来了一个新的问题:既然您既非身体不适,又没受到他人的挟持,无缘无故为什么会被人抬着走那么远呢?我想您大概是忘了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吧?请仔细想想,现在改口还来得及哦。”
(毛利小五郎?纯属客串……)
到底是专业的调查班子,小心翼翼地提防了半天,到最后还是掉进了人家的陷阱——既然对方是志在必得,那眼下的局面自然不是一名普通记者能应付的;毕竟就连他自己,昔日黄道十二宫的首席智囊,此时此刻在被人措手不及地将了一军后,虽然还不至于乱阵脚,可一时间却也找不出好的应对之策来——穆这样想。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三秒钟后,森格央宗竟会用一种比某人更嚣张的语调,针尖对麦芒般昂然道:“是啊!没错!我就是吃饱了撑着不想动,运气好碰巧有位大帅哥肯帮忙背我一程你管得着吗?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的孬种!活该穷一辈子都讨不到老婆!等着瞧吧!哼!”
最后这两句似乎戳到了探员的痛处。好在一名副官甚是乖觉,眼见上司神色尴尬,忙凑近前解围道:“长官,这案子您看是不是差不多可以结了?总部最近人手缺紧,在月底欧盟峰会结束前,像这种事情还是尽量不要小题大做吧……”
“无聊的政治。”一通无可奈何的白眼过后,阿尔萨斯探员不再说什么,以示默许。
“是啊,那么,”副官最后代表上司满脸堆笑着转向二人,“不好意思啊两位,敏感时期,咱这也是例行公事而已。有什么得罪之处还望多多包涵啊,嘿嘿,兄弟们,收队了收队了!”
“长官请留步,”已有半晌没吱声的穆这时忽然追将过去,顺手掩上房门,不卑不亢地仍是对先前的那名副官说道,“恕在下冒昧,关于那张银行卡,既然刚刚是场误会,您要是继续坚持替我们保管的话,那恐怕不到中午,我就要再次遭阁下传讯了,理由是吃霸王餐不给钱。”
“唉~呀~”有些夸张地猛拍了拍脑袋,那副官赶紧将塑料袋密封的手机和银行卡双手奉上,嘴里还一个劲地道歉道,“瞧我这记性!那个什么,您刚刚说的是早餐吧?小意思,算我请的——另外就是您伙伴那儿,今天的事还望兄台多美言几句,千万不要见报纸啊,拜托!”
“没有问题,包在我身上。”
好容易打发完这群令人头疼的政府官僚,穆这才如释重负地敲了敲房门。
“你……进来吧……”
说这话时的森格央宗看上去和穆刻意回避前没什么两样——整整三分钟(确切的说是187秒)过去了,她只是抱着两块皱巴巴的棉枕呆坐在床边,魂不守舍地,连穿衣这等首要大事都忘在了脑后!
穆无奈只得干咳一声:“你的手机,森格。”待确定了对方恢复清醒以后,他立即又补充一句,“我想我还是先出去好了。”
“不,没关系的!”女郎敏感地慌忙答道,“你只要……别往这儿看就行……”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穆微笑着依言背过身去。
“对了朗杰,”沉默了片刻,森格央宗忽然说道,“我有件事情……想问你,请无论如何不要隐瞒,好吗?”
“行,只要不涉及我们这行的学术机密。”差点忘了自己还顶着个大学助教的身份,穆回答说。
“那这是你亲口答应的,到时候可不许出尔反尔……唔,”仿佛是靠了莫大的勇气,半晌,森格央宗才声若蚊嘶般地吞吞吐吐道:“你……有没有……女朋友啊?”
“啥?”险些一口唾沫呛进肺里,好不容易顺过气儿来,穆愕然地回过头,那表情就好像苹果吃到一半时,忽然间发现其中有半条蠕虫,吐不出又咽不下的感觉,“你怎么……突然间想起问这个?”
“你先回答我到底有还是没有嘛!”
“当然没有!”弄得跟做了亏心事似的,穆断然否定道。
“是吗……那你……想没想过……要找一个……合适的女孩儿呢……”
尽管有些难为情地早早就将俏脸侧向了一旁,可从那闪烁的余光里,仍能看得出有种难以掩饰的欣喜之情。穆对此郑重其事地摇了摇头:“这个,我暂时还没有那方面的打算。”
“可是……你都已经快二十七了不是吗?总不能……老这样……形单影只的……过一辈子吧……”
有道是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原本普普通通的一句暗示,只因为其中某个想不到的细节,竟引来对方惊讶、甚至警惕的目光:
“谁告诉你我二十七了?”
“是……是你的护照……”生怕一不留神又说错话(虽然还不知道错犯何条),女孩颤声回答道,“对……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翻看的……”
“噢,原来是这样,”除非是熟悉自己的旧交,否则单凭相貌,别人决计猜不出他经历穿越时空后的真实年龄——也难怪会虚惊一场,穆带着些许自嘲的口吻挠挠头道,“对了你刚刚说什么来着?噢,那个,形单影只是吧?呵呵,我也不想啊,可有什么办法呢?谁让咱是吃考古这碗饭的呢,一年到头有三百多天都在外奔波,这样的男人谁受得了?”
“可要是……偏偏有那么个……不开窍的女孩儿……为她心中的白马王子……甘愿去承受那份孤独呢……”女郎面红耳赤地低下头,“你有可能接受她吗?”
叹了口气,穆反问:“明知是自己不开窍,何必呢?”
“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其它选择啊!”猛然意识到说漏了什么,森格央宗愈发羞赧地缩成一团。
“哪有你说的那样严重……”
“是真的!”美丽的记者忙申辩道,两眼委屈的几乎快要流出泪来;她轻咬了咬因为疲惫而略显绛白的嘴唇,“人家刚刚那副……倒霉相……你又不是没瞧见,而且还当着周围那么多条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跟你……那个了……”
穆虽然是正人君子,却也明白“那个”的涵义。他尴尬地笑了笑,避重就轻地含糊道:“只是场误会而已嘛,又没真的发生过,应该没有问题吧……另外,条子是什么意思?”
“条子就是警察啦!讨厌!”有些气不动挥了挥拳后,女郎苦恼地将脸埋进双膝,“最过分的是这种事情……竟然还……还让那个没出息的色官僚抓了个现行……怎么办嘛!这次我铁定会被炒鱿鱼的~~”
她这句话倒不像是危言耸听,穆无奈,只得硬着头皮,明知会遭鄙视也依然建议:“跟他解释清楚不行么?”
果不其然,对方立马一个枕头扔过来,宣告了此方案被驳回,她呜咽道,“你还说呢!那条狼……仗着他叔叔在报社的地位……打人家的主意也不是一两天了……今天看到我跟你……你说他能饶得了我吗?况且……”
“况且什么?”一时也想不出能安慰她的话,穆小心翼翼询问道。
“况且,你既然从小就生活在雪山里,应该清楚……若一名康巴少女……不小心让陌生男人……碰到她……裸露的身体就必须……在爱与死之间……做出选择……”
“先等一下,森格,”穆突然打断她道,“你来欧洲有多久了?”
想来不会是什么好的回忆,女郎沉吟半晌才黯然回答:“差不多……有十九年吧,我周岁那会儿恰逢八十年代南亚局势最紧张的日子;汉人出于对其盟友巴基斯坦的一贯支持,那段时间在边境上也集结了好几万军队。许多藏民都以为战争一定会打起来,我爹娘于是连夜带着我逃往国外,几经辗转来到这里,从此再没回去过……”
“这就是了,”穆暗自庆幸地点点头道,“你刚刚说的那些我并不很清楚,想来……或许是早先农奴制彻底废除以前的产物吧;59年XZ叛乱平息后,一切封建时代男尊女卑的陋习按理说都应该被自治区政府以法律的形式禁止了才对——当然普通民众要转变这观念会稍微麻烦点,可也不至于耽误二十年又二十年,足足两代人的青春吧?”话到此处,他扯了扯被汗渍沁地有些湿润衣襟,“再说,你人生最重要的成长时刻……既然都是在欧洲文明世界度过的,眼界和学识早该超出那方穷山恶水的局限了……还守着那些死板的教条……有意思吗?”没想到自己的老家过去竟有如此变态的恶俗,幸亏已经成了历史,否则见个人都得跟防女圣斗士似地,咱男同胞们还活不活了?真是岂有此理。
“文明世界……”仿佛忽然间悟到了什么,森格央宗缓缓起身,一扫原先的失落与怅然,轻轻上前捧起穆的右手,然后半跪在地上。
“你,你这是要干什么?”
“别紧张,我现在……只想用一个文明人的方式……向自己心爱的人求婚,希望他不要拒绝。”
“求~~婚~~”确信这两个字没有听错,穆险些一个不慎跌倒在地。
和焦头烂额的某人相比,此时此刻,在距离他五条街之隔的罗马奥古斯都大酒店里,一名手提公文袋的外国男子则是颇为悠闲地径直走进了二楼餐厅面向台伯河的一间雅座。
“怎么搞的,米哈伊尔老弟,你今天花在晨练上的时间似乎特别长啊。”首先注意到他的那人背对着窗口——虽然不是什么责难的话,可声音从晨光照不到的阴影中传出来,听上去总感觉有种莫名的诡异。
“回来时正赶上对面交易所开盘,无聊进去晃了两圈,不好意思,我自罚三杯。”顺手从墙边的木质酒架上拿了瓶香槟(可惜没有伏特加),加布里耶夫若无其事地入席道。
“这么说股市那边有动静了?”坐在他身边的一名看上去满门心思都放在苏黎世乳酪和黑森林烤肠的男子突然道。
“是的先生,”无论私底下如何随意,每当向自己最敬重的总裁阁下汇报时,俄罗斯人那原本平淡的话语里便多了分肃然,“一切都如您所料,自打我们放出风声,说上周与利比亚政府的石油生意遇挫以来,只用了短短两个交易日,莱茵沃特及旗下附属企业在各大交易市场的股值都至少下跌了8到12个百分点——也许是考虑到9·11后全球经济的持续低迷,有人担心现在的行情会在业界引发多米诺骨牌效应。”
“难怪今天一大早,欧洲央行的轮值主席就打电话过来,吵得你们老板懒觉都没睡成,八成是急着想救市,是吧塞董?”听完上面的一番陈述,原先阴影中的那个声音似有所悟。
未置可否地笑了笑,莱茵沃特总裁反问:“依您看,我到底该不该接受他的好意呢?”
对方微微一愣过后也笑起来,随手掏出一枚硬币掷了个印有恺撒侧头像的背面道:“要我说,嘿嘿,求人毕竟不如求自己可靠。”
“好,不愧是康斯坦丁医生,教父级人物的气魄果然不一样。”
解决完公事,塞纳钍斯先生忽然想起件事:“对了米哈伊尔,你袋子里装的是什么宝贝?”
“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看您想先听哪一个了。”
“哦,那就先说好的吧,你也知道,我这人向来心理承受能力差。”
“好消息是:在某个天才黑客的帮助下,我们终于查到了那群绑驾伦森布林克博士的狂徒底细。”俄国人说着将递上一份密封文件,“这些是相关的资料。”
“行,放这儿吧。”塞纳钍斯先生点了点头道,“那坏消息呢?”
“咱们的菜鸟朋友有麻烦了。”
“哦?什么样的麻烦?”
“是那种有可能一辈子都甩不掉的大麻烦。”
“噢,要这样的话我也爱莫能助了,”某大总裁惋惜地说道,“可怜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