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这是你女儿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母亲的熟人。
“是呀是呀。”
“长这么大了呀,时间过得真快啊。”
“时间过得快,你倒是一点儿也没显老,保养的真好。”母亲努力表现的像是发自内心般对眼前人的外貌进行夸赞和欣赏,就像路过之前跟母亲看起来特别熟悉的销售所站岗的店铺时,那些从未在夏秋脑海里留下清晰印象的脸庞对着自己和母亲发表的一通无比真挚和充满激情的演讲一样。
“你待会陪我去一趟外区。”母亲突然对夏秋说着。
“去干什么?”
“去跟着张阿姨一起见一个朋友。”
“你看朋友我去干什么。”
“你这个孩子,让你跟着一起就一起,废这么多话。”母亲停下来看着夏秋,夏秋已经长得比她高了,她只能稍微仰着一点头看着那张充满疑惑和不解的脸,由于气势上略占下风,所以母亲紧皱起眉头,照例摆起了严肃的语气。
“我不想去。”
“衣服也给你买了,你还想干什么,那要不待会去退了吧那么。”
“我得学习。”脸上写着不愿意没有用,夏秋只能用出这个杀手锏。
“学习学习,你不要总是拿学习当挡箭牌,整天张口一个学习闭口一个学习的,也没见你考第一名......行了行了,什么也指望不上你,生了个女儿跟白生了似的,让你陪着出去就不想,是你妈拿不出手吗,给你丢脸吗?天天一副扭捏的样子,背也不挺直了走路,佝偻着,跟个刘罗锅似的,长这个个头天天跟一个傻大个一样,一点都不大气,上不了台面......”母亲让夏秋滚回家,给夏秋留下一个失望的背影。
“你为什么没交?”
“就是忘带了。”
“真的?”夏秋有些不耐烦了。
“真的,真的,我是真的忘带了。”
那种卑鄙的误会被解除的时候,传播谣言的人再也无法大摇大摆地走在走廊里延续其他人对他仰慕了,连同他那保送的资格也被剥夺了。
合川回到教室的时候也体验了一次被闲言碎语攻击的魔力。他低着头,往日的清秀不复存在,他的眼神里有一种涵盖着不屑的羞耻,他的一切都被厌恶了,往日对他讨好和亲近的人都默不作声。那些话他们也没少传递,把假的传播成真的也有他们的一份功劳。本来这件事以芙清的离开就告以结束的,合川额前的碎发遮挡着对瞥向他的一双眼睛的恨意,那双眼睛倒是先闪躲了。要不是那个多事的家长将话传得越来越难听,学校也不至于找上他这个最初编造谎言的人。胚胎?合川想把生物书扔到那人的脸上,那简直太疯狂了,他攥紧拳头,指节泛红,他现在倒不觉得是自己犯错了,他把这样的事情认作是倒霉。教师的家庭培养出了一个制造黄色谣言的善妒者,“你怎么对得起海纳百川这样的寓意?”
他转学了。有学校要他的成绩。
粉笔的灰尘占领着讲台,黑板上,黑板槽里,讲台的地板上,讲台桌,彩色的细末总也清理不完,分秒必争的口号从教室头传到教室尾,从厕所里飞奔回来的值日生来不及打扫,擦去上节课遗留痕迹的工作只能由下节课的老师代劳,文印室昼夜不息的油墨纸喂养着空气里的胶着,未来的一切都只能由自己上心了,每个人的课桌上都压着文字和公式的山。班主任监控摄像头紧紧地抓着每个人,门后玻璃上的眼睛总能精准的扫描出腐坏的部分。夏秋跨过堆在地上的书本回了自己的位置,那种自欺欺人的把戏她已经看腻了,战场近在咫尺,连老师都不再督促的事情,她又何必如此上心呢?
“我补完了。”第二天一早那人把作业放在夏秋桌子上就走了。
夏秋翻开练习册,发皱的封皮和灰色的侧页里是还算工整的笔迹,当然,空白和潦草也在期间交替进行。
彩色便签和多肉植物消失了。仲莲被叫到办公室里的时候又重新恢复了问题少女的身份——没人忘掉那些事情,只是能够理解青春期那股躁动的人离开了,遮阳的伞被收了起来,幼苗们又开始打蔫,打算用渴死自己的方式来教训那些种庄稼的人。愁眉苦脸的父母也没轻松到哪里去,土地干旱着,解渴的水井却怎么也挖不出一口,指望着下雨总归不是长久之计,可是能往哪里挖呢?人们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一切都在紧张着,循循善诱的方式已经不适合快节奏的教学计划了,不过新来的老师也没有表示要放弃他们的意思。没人觉得那是一种逞强,反倒全都看成了费心费力还愿意施舍机会的恩慈。
“有前科的同学我是要特别关注的,希望我带班的这一年大家能够安分守己......”
“后排的同学不要交头接耳!”
“后排那几个,珍惜老师给你们的机会!不要不知好歹......”
“你们都给我出去罚站去!”
“跟你们父母都通过电话了,回家反省两天。”
“您好,早自习已经过了,孩子还没来,嗯,前两天不是回家反省了吗,什么?早晨看着出门的?嗯好,我知道了......”
“你在家干什么?你女儿又逃课了你知道吗?”箱包的容量装不下那股怒气,隐瞒和欺骗与情感漠视之间的大于号、等于号和小于号在不同人的思量角度之间来回切换,这样没有明确答案的题目在课堂上被删掉了,执着的人只能自己私下讨论。
“哎?你看到我的公交卡了吗?”
“没有哎。”夏秋的同桌回答道。
桌洞,桌角,桌面上,夹缝的书里,笔袋,书包,书包的夹缝,桌子下面,凳子下面,地上堆放的书下面。她将能够寻找的地方里里外外翻了个遍,那张卡片仍不见踪影,夏秋的额头上冒着汗。
“我有零钱,可以借你。”
“不行,我一定要找到卡。”那焦急之中还带着点哭声。
“找不到就算了,再补办一张,没事的。”
“不行!我妈会骂我的。”夏秋不假思索般脱口而出。
“哎呦,真的没事,那要不你先拿我的卡回家?”同桌安慰着夏秋,身边还有不断经过的人,放学了,大家都忙着回家。
“怎么了?”夏秋颇为夸张的寻找动作在别人眼里有些滑稽,就算是假装在找作业想要骗过来检查的人也不会如此,但她自己没发现,那该死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搜索犄角旮旯的地方上了。而夏秋这样大肆寻找的行为却引起了往常自己最没有给过好脸色的人的注意,补交作业的情景还历历在目,现在那种询问反过来了,不过不是以那样咄咄逼人的方式。
“她公交卡丢了。”
“那要不我的先借你?”
“不,不用了。我有零钱。”夏秋猛地收起自己虚弱的神经,一切过分在乎的行为在此刻都显得那么没有必要,她平常掩埋在刻意严肃之下的脆弱被发现了,她开始懊恼最开始和没有接受同桌的提议而固执地寻找,某种未知的恐惧将她牢牢困住了,她现在清醒过来,本能的拒绝先于思考一步说出了口。她还是借了同桌的零钱。“谢谢。”在那声音走之前她又说。夏秋觉得尴尬,一时间她竟也不知道是当作没看见这份焦急所给予她的体面更为重要,还是直截了当的帮助更能给自己解围。
不过那种感恩的话她也只能在心里想想了。忙碌的生活最大的弊端就是容易让人好了伤疤忘了疼,没有力气去思考人和人之间的交流。睡眠抹平一切,太阳只要还会挂在天上,出于各自的理由,人们就能够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你干什么了?”
“没,没什么。”
“那这是怎么回事?”
“夏秋待会要回来了。”夏父支支吾吾的不回答关于一些经济和财产上的事情。隐瞒和欺骗开始建筑不等式,有人偷走了砝码,天平开始要失衡了。
“你最近学习怎么样?”那股声音来到了夏秋的课桌边上。
“噢,还可以。”
“看你大半天都没做出来这道题,你是哪里没弄明白。”教学自然而然的开始进行了,跟很多次夏秋面对题目一筹莫展的时候一样,尽管电脑里有更值得着急和处理的事情,或者是家里,母亲的家务活多得是,但是作为父亲,他还是觉得先来辅导夏秋的作业比较重要。他对物理公式和数学方程解法一无所知,但是他可以现学,夏秋要给他讲一遍,给他拓展一下知识,然后他再利用自己最为强大的理解能力和逻辑能力为那道动点题贡献一个错误的答案。
“最起码很接近了。”夏父感慨着。他这么说也没用,老师阅卷的时候要是能够如此宽容就好了,不过这是家庭对他的宽容,夏秋的独立思考时间被规划为一项家务了,矬子里面拔将军也硬要将这项本就可以不存在的任务给解决掉,为了逃离繁重的体力劳动,人们可谓是煞费苦心。
“你没事的话就去拖地。”
“你这个地拖得,你看这儿都没擦干净。”
“干了你又嫌弃别人干不好。”
“那你本来就没干好。”
“那你不会语气好一点?”
“你们两个能不能安静一些?”
“你可以不听,大人说话,小孩子少插手。”
主席台下的誓师大会很热闹。考试的只有一届学生但是每个人都要接受那种感召。夏秋觉得自己是近视了,但是她不敢说,其实从她上课看黑板发现电阻单位符号在视线里被弱化的时候这种猜测就有所端倪了,而眼前主席台上平躺着的叹号又再一次加深了那种怀疑,夏秋甚至只能通过衣服的颜色来判断男女。最左边的是级部副主任,然后旁边都是一水儿的白色马球衫。学校里的女老师那么多,弄了大半天领导层里面就那几个,还喜欢排列这样的队形,不知道是想警告谁。
那所神圣不可侵犯的领地,或者说是曾经。夏秋已经习惯于穿梭在教学楼和老师办公楼之间的生活了,直到发现留在这里的时间所剩无几,她才忽然发现那栋外墙掉漆,有金属标语的楼是比教堂更能让她怀有敬畏的建筑。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感受,又或许教堂只是形式,因为她并不相信上帝的存在,人们只是需要一个忏悔的地方,和一个能让自己发现自己并不好的地方。但是人们拥有了入场券之后就会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应当,人们只要形式,然后再用形式区分彼此。
“我这样坐着怎么样?”
“很好,特别好!”
学校的宣传栏里换上了夏秋和另一个同学一起给班主任拍的优秀教师照片,不苟言笑的面孔在玻璃里面留下了富有生命力的笑容。下午,空教室,夏秋还是第一次在学校里碰手机。夏秋还记得班主任的表情:喜悦。她坐在凳子上,迎着光照寻找角度,一边端庄着姿势,一边问学生自己这样看起来精不精神,有没有气色,脸上不仅没有往日的严肃,甚至还有点害羞。那是作为教师辛苦付出所赢得的荣誉,之前不留情的批评也变得和蔼了。不知怎么,夏秋竟觉得那一刻的班主任像个小孩。
“你回去吧。”夏秋已经在考场外了。父亲开车来送她,执意要在校门外等着。他们来得不算早,停车位是一个都没有了,到处都是来送考的家长,原本宽阔的马路也被交警和车辆围得水泄不通。那种执意的话也只能是说者有意,听者无心了。
“我考完试能自己回去。”
“你确定?”好像她上学坐的不是公交车似的。不合时宜的责任感让人觉得别扭,只有自我感动的人能适应。夏秋又变成小孩子了,不过这可不是她主动想要变的,她希望自己是大人,可是她的确也还不是个大人,而父亲想要当父亲的时候,孩子才是孩子。
刚刚从缓慢的网页里加载出那个一家人期待的页面的时候,夏秋的心就凉了半截,远离期望值的分数不由得让父亲唉声叹气。母亲虽然跟她说没关系,但脸上也是有些失望的,不过更多的是不知所措,听丈夫那口气,像是夏秋只能去一些不入流的中职学校了似的。母亲对于学校好坏没有什么概念,但是从在菜市场必经之路上那所臭名昭著的学校里出来的学生她可是天天都能看见,他们嘴里叼着根烟,纹身,染头发,走路还抖着个腿,上身瘦骨如柴的,跟那些案板上的排骨没什么两样,精神和肉体看起来都不是太健康的样子。一想到夏秋要去那样的地方她就有点受不了。
“那倒应该也不会沦落到那种学校里去......”夏父看着妻子略显忧愁的表情,挠了挠头,叹着气,从客厅踱步到卧室又踱步出来。他想不明白,好像之前他帮夏秋做的那些题目分析都白费了似的,模拟考试的时候预估分数明明比现在高,所有在他眼里合理的条件却没能换来一个合理的结果。
“那万一今年大家的成绩都有所下降呢?万一今年我报的学校人数没有那么多呢?说不定我还是有机会的呢?”夏秋仍旧坚持着,毕竟还没有到最后一刻,就谁也没理由宣告她的失败。
“但是你也就是这个水平,最后得这个分数也是情理之中了,”父亲听了夏秋的话后又坐下来,开始有板有眼的分析着,“不过还要等后天学校放榜之后才能知道结果,现在着急也没用......“夏秋没再补充。客厅里的步伐自己安稳下来了,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夏秋倒是被扣上了着急的帽子。
仲莲要去那间私立的艺术学校是在中考前就板上钉钉的事情,家里人对她的叛逆失望透顶,尤其是仲莲父亲,尽管他在两年半前就对女儿那些让他在家长会上蒙羞的出格行为实施了全方位的打压,中途由于一些连仲莲父亲自己都摸不着头脑的原因,仲莲恢复了一段时间的温顺和乖巧,只可惜那样的好景不长。
“恕我直言,您家的孩子再在这里呆下去只会是浪费时间。”
“怎么会这样呢?她之前明明已经好很多了。”张阿姨抓着自己的裙子,手微微颤抖,肩上的包带滑落下来,她的嘴巴有些起皮。出门前她只涂了一点润唇膏,整理了一下头发。自从仲莲的过分打扮招致而来的家长面谈让丈夫对她心生不满之后,她的那些化妆品虽然没有也被贴上勾引男人的标签,但对外表的修饰,尤其是面容方面,也被她暂时搁置了。她心惊胆战地看看旁边的丈夫,又将头转过来看着一脸无可奈何,爱莫能助的老师。男人的怒气已经快要憋不住了,他的脸被怒火烧的通红,塞在裤腰带里的衬衣一抽一抽的。他接到电话就从公司赶过来,冒出几根皱纹的皮鞋在地上敲来敲去,这是学校,是老师的办公室但不是他的办公室,也不是他的家里,他的父亲形象可以威严但是不能像一个暴君。
“您的心情我理解,学籍可以保留,毕竟快要中考了。但还是建议让孩子先别来上学了,我们老师也很为难的,普通高中的录取基本上是没有可能了,您要不给孩子看看中职学校,或者是私立。人生还很长,尽量让孩子回归正轨才是。”
教学楼里传来阵阵的朗读声,几个后排男生爽朗的声音此起彼伏,突然,几个女生的声音也高昂起来了,他们势均力敌地诵读着课文,像是在比较着什么,其他没有辨识度的声音,跟随和模仿着人群的声音倒像是混在那些声情并茂中的少数了。食堂旁边的林荫道下坐着一个人,旁边放着书包和一些早就已经不再做的练习册,陈旧的笔记和少有的认真字迹在那些声音里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一片落叶掉到仲莲的头发上,秋日的萧瑟寒冷随着干瘪的树叶对万物的覆盖而变得浓厚苦涩,地上的咖啡色地毯在清晨被卷起,又在深夜被铺设上,直到树木睡着了,不愿意再对周围的环境做那样无谓的装点,这场严厉的清扫才走向了结尾。冬天,灰色的地板砖和塑胶跑道上面只会有一些塑料垃圾和发黄的松针需要被清除了。爽朗和高昂的读书声在轿车门关上的一瞬间吃了闭门羹,开进学校里的车也不都是带着体面进出的,玻璃隔着玻璃,距离将读书声和咒骂声远远地隔离开,备考的紧张气压和家庭矛盾的紧张气压却从未分隔,它们带着某种纽带交叉并行,像是几何图形上面的动点,不过写着关于最后一问两点相遇的正确答案的答题卡却总是少见。
夏秋被录取了。
母亲打了好几个电话,跟那些遥远的亲戚,跟那些并不熟悉甚至都没怎么打过照面的亲戚们传达着这个喜讯,父亲如释重负般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嘴里哼着小曲儿,让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的夏母去房间里跟手机里的人通报去。夏秋正跟几个亲近的朋友联络着各自的学校时,母亲来到她的卧室。
“快,赶紧跟你姥姥聊两句,表达一下你的感谢之情,”母亲一脸期待的望着她,尽管她还没解释为什么夏秋需要感谢。“她老人家在你考试之前就连着早起好几天去山上的寺庙给你祈福,这考上了也是理应感谢的,还有你这些姨......”母亲说这话的时候的虔诚表情总让夏秋觉得似曾相识,那些在背地里关心着她的亲戚们总是在恰当的时机将那些为她祈福的过往捧着送上前,而她面对着那些隔着辈分的长辈也总是只能顺从的说些他们愿意听的话了,虽然她摸不着头脑那些突然要感谢的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不过这太正常了,通常的情况就是这样,当一个人成功的时候他需要给很多人道谢,当然,当一个人失败的时候,也需要给很多人道歉。
落地窗前的少女抱着双腿看着窗外的日落。城市里人来人往,忙碌的街道不是人们在夜晚的归宿,他们乘兴而来,再乘着夜晚离开,只当是过客。她从来都不用太担心自己的归宿,但是既定的轨道让人感到厌倦。她旁边放着一个酒瓶子,玻璃杯里只倒了一点点。她没想动母亲的秘密基地,母亲的秘密基地之所以能成为秘密基地也有她的一份功劳,虽然母亲已经放弃隐藏,但是她却顺势捡起。她知道母亲喝酒的理由,可她有什么喝酒的理由呢?她对自己的未来说了不算,这难道不算吗?好像不算,但是她已经喝了,那些潜在的问责已经无所谓了。
夜幕降临,家里的冷气让她打了个喷嚏。芙清晃晃悠悠地去房间里拿了一块毯子,又坐回那个被自己好不容易捂热的地板上。玻璃杯和地面碰杯,代替时钟计时,午夜见证了很多次孤独。酒精是均匀着消失的,那是秘密之下的秘密。每一瓶都被品尝过,那是一种举例,她会拿着例子自己行动的,只要让她等到那样的机会,她可不允许自己露出破绽。
消息闪着光,屏幕淹没在散乱的书页中。大人们都在客厅里,那不是对于仲莲的追讨会,她并不在家,她经常不在家,从学校回来之后家就是偶尔落脚的旅店,成绩的事情本来已经被放下了,但是当成绩真的出现了,那串数字又惹得人不甘心不情愿,不满意了,糟糕的结局无论提前作出怎样的铺设都无法让人在结局真正来临的时候保持冷静。客厅里的推搡是针对她母亲的,男孩蜷缩在没有姐姐的卧室里。热闹的酒桌上,夏父喝了一点酒,开始说一些话,一些关于夏秋当初是怎么被她班主任在全班面前批评,而现在却考上高中扬眉吐气了一番的。事实上,可能早在几天之前,那些话就已经溜到嘴边了,这种好事,当然是越多的人知道越好了。
“要不是我给她谨慎的选择了那所高中,她啊,还真的未必能有学上。”夏秋的脸上一点升学的喜悦也没有,她跟那些叔叔阿姨们尴尬的对笑着,她该怎么解释呢?她是命运的拾荒者,她的初中是泥沼,是一片荒地,是寸草不生的平原,多亏命运让她捡了一个大便宜,多亏远在天边的乌云看她可怜才往那片索然无味的土地上空挪了一挪,啊,天降甘霖,否则那些辛勤的耕种就是个屁。
街区里的孩子都长大了,大人们就更有的可聊了。人生的节点制造出的交集在成人之后会越来越少,趣味的蜡烛燃尽,就得点上一根新的。生活已经够枯燥的了,既然能被拿来一乐的事情就放在眼前,在自己的口袋里,顺手的事情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不过眼下他们有别的趣味,关于拆迁什么的,房款,补贴。但是他们都还没有看到官方的文件,只是有那种传言。除此之外,还有离婚嫁娶,本来他们对待离婚和结婚的口径都是一致的:离婚不好,结婚好。就是这么简单直接了当,不拖泥带水就下达结果。人们对待别人的事情总是比对待自己的事情要上心,至于理不理智,那就另当别论了。
“佩芬结婚了。”不知道是谁说了这么一句话。
“她再嫁了?”
“不是吧。”
“那她带着个智障儿子,不是再嫁是什么。”
“我说好久没看见她了呢,她搬走有一阵了吧?”
“那个好像不是她的儿子,是她替别人养的,领养的,对,领养的。那小孩可小就被送来了,估计之前被叫野孩子什么的吧,佩芬干脆也就不解释了,就说是自己的孩子。”
“哦?还有这回事啊。”
“那她带着这么个拖油瓶还能嫁出去啊?”
“听说那孩子现在挺乖的了,浑身有的是力气,继父家里是做生意的吧,让他在厂子里面干点体力活,干的也蛮好的。人家娶佩芬,不也是看她老实本分吗,要我说啊,这真是命好呀,早就觉得她有享福的命,这日子也算是熬出头啦。”
“佩芬年纪也不大吧?”
“也三十好几了。”
“那还行还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