辚辚的马车声在这两阵之中格外的刺耳。
姬宜臼最终还是应着他生父所邀,来到了战阵中间。
身处敌阵弓箭范围,姬宜臼其实很是紧张。
他其实也想过不应邀,
然而,他终归还是来到了阵前,来到了这所谓的危地。
而这,或许是,
他尚自年少,故而胸中有意气,不愿输了这口气。
又或者说,是他的天子教育告诉了他,
如果此时阵前退了,不前了。
其也终究是被其父,这个将死的老周王,再度削掉一层头上光环。
哪怕此刻阵前的申人不说,将来归降的诸卿不谈。可往后但凡有人想到这件事情,其对姬宜臼的尊崇,就会自动下降一筹。
或者,换句话说——
如果说‘周天子’这个神圣而使人尊崇的名号光环,
是靠有周以来一个个先贤加上去的。
是因为周礼的尊卑强化,而镶嵌上的神圣光芒。
那么,因他姬宜臼勾结外贼犬戎,攻破镐京,并即将逼死老周王等事。
那层‘周天子’的神圣光芒就已经被削落了。
可以说,
往后诸侯、国民对周天子的敬畏,已经注定了将大不如前。
其往后无论是行政还是压制人心,都注定比今时更加艰涩。
而在此基础上,
如果此刻姬宜臼,再在这阵前退了。
而后等到‘天子’的名号真正加在他‘姬宜臼’身上时,
其光芒,会更加晦暗。
即皇权的神圣性不仅零落,且因手握皇权的天子格外不堪,而更加晦暗。
而这,便是姬宜臼怎么也无法忍受的。
“倒是还有几分为王的胆识。”
周幽王望着姬宜臼正色道,
其面上既无亲近,也无疏远,像是在对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对话一般,
“姬宜臼,汝可知,直至今日,孤未曾喜爱过汝一日。”
姬宜臼脸上攀上了一抹愠怒,却见周幽王继续道,
“孤之君父,尚在时,
“因宣王料田,而赋税于诸侯,申侯不应,故宣王伐申,
“然,不胜。
“为安抚汝外祖申侯,次年,申侯之女即为孤之姜后。
“而后,汝便诞生了,且因姜姓诸侯之意,孤不得不封汝为太子。
“然孤每每见汝,便仿若望见那姜姓之手,再入孤姬氏之周,
“是故纵然今日孤行至九幽,面对列位先皇,孤亦无愧于废汝太子之位。”
其音落,姬宜臼只感觉一时之间,心中填塞满了愤懑,然而不等其开口质问,周幽王便继续言道:
“至今日,孤与汝兵戈相见,孤其实不恨汝,亦不怪汝。”
此一句,周幽王的语气忽然缓和下来,
姬宜臼愤懑之余,也有些意动。
可就在下一刻,周幽王忽然语气一重,
“姬宜臼,然汝可知,何为‘孤’吗?
“‘孤’,父死也!
“是故今日,汝若想称‘孤’,须知,当踏着孤的尸骨。
“今日,孤之残躯,当为汝筑成了登顶之基。
“然汝且记住!
“汝终究氏‘姬’
“且今日将称孤道寡,
“如此,及至来日,
“无论是申侯,亦或是姜姓、姬姓诸侯,
“都可用,
“然,不可视为亲,不可视为友。
“且汝既登大位,便为孤!家!寡!人!”
周幽王一番临阵教子后,再没有给姬宜臼回应的机会,直接命令御者驾驭六马返回军阵。
而只留下姬宜臼于这两阵之中呆滞片刻,
甚至因其呆滞,
明明周幽王师哪里,可以此刻降下箭雨,而单独杀了那姬宜臼。
可周幽王从始至终都没有下令,
微大史等众卿,从始至终没有趱越着,去哪怕射上一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