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鸡一唱天下白!
旭日燃烧着爬出地平线布散烈烈朝辉,照耀着孟子山,也照耀着千里之外的另一个不知名的村子。
“福祸无所依,皆在命数中。
白纸承气运,竭墨显吉凶!”
晨辉中,一粗袍方士模样的老头子,头戴斗笠,摇着张幌子,口中念叨不着调的诗,沿着条土路走到个分岔路口的草棚下。
棚中唯一几一席。
老方士熟练地从包中掏出笔墨纸砚摆了开来,挽袖磨墨。
一砚墨尚未磨好,又有一男人沿路走来。
此人身着黑色斗篷,看不清面目,只看见腰悬一柄埋鞘环首刀,左手扶着一根丈许高、小树一样枝桠横生的木杖。
杖上挂着的一十三颗人头骨,随着他的步伐互相轻击,发出风铃般的脆响。
黑斗篷驻足在老方士的摊前。
“刚出摊就有生意,呵,日子不错!”微微加快磨墨速度,道:
“先说好,什么四柱、五瓣、六爻、七星、八卦我是通通不会,我只会测字。”老方士斗笠压得很低,看不见脸。
黑斗篷顿了顿木杖,一十三枚骷髅便唱出一串脆响,与他粗犷的嗓音形成鲜明对比:“我不是请先生测字,我是请仙人出山帮我。”
“仙人?呵呵,我可不是仙人。”老方士一咧嘴便露出满口歪牙。
“我打听过了”黑斗篷的手按上了环首刀:
“九十年前你就在这里摆了十年测字摊,当年测字人的孙子都老死了,你却又出现了。若不是仙人,怎的如此长寿?”
“客官说笑了,测字又不是我创的,传承又何止区区百年?安能说九十年前那个测字先生就是我?”
“凭你的眼睛,天下绝难有第二双这样的眼睛!”
“哦,是吗?”老方士抬头,斗笠边沿一点点抬起,先是露出狡笑的嘴角,然后露出那双奇异的眼睛。
这是一双泛着碧色油光的眼睛,而那瞳孔,竟是像羊一样的长方形!
黑斗篷一字一句地又重复道:“还请仙人出山帮我。”
老方士却道:“我只是个测字的,你的事我帮不了。”
唰!
黑斗篷小拇指一勾,环首刀出鞘,化作一道寒光,将桌几斩成两半,纸片纷飞,墨洒满地。
“你先莫要着急。”老方士起身,拍了拍身上墨点,道:“我知道谁能帮你。”
“谁?”黑斗篷收刀入鞘。
“我说过,我是个测字的。”老方士拾了一根桌子腿,一指地上黄土,道:“请!”
黑斗篷挥刀拨开桌子腿,只用刀尖在松散的黄土地上一笔一划写了个“仙”字。
老方士摇摇头:“你杖上已挂了一十三颗仙人头,还不明白吗——你的事仙人帮不了。”
黑斗篷轻轻晃了晃手中木杖,看了看上面密密麻麻的仙人头骨。
这些头骨微张着嘴,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于是叹息一声道:“除了你们,再无人可以帮我。”说着用刀刮去“仙”字的单人旁,只留下个“山”字。
“这就对喽!”老方士掐指算了起来,口中喃喃自语,手下不停,用半截桌腿在“山”字旁边写了个字。
这个字是上下颠倒的,老方士却写得行云流水,如写正字。
站在老方士对面的黑斗篷看来,这个字便是正的,于是顺口念了出来:
“艮……”
“艮便是山,山便是艮。”
“细说。”
老方士笑道:“‘仙’为‘山中人’,可穿梭于五系山间,逍遥无拘。”
“说我不知道的。”黑斗篷手掌轻抚错金刀环,语气越发冰冷。
“我且问你……”老方士指着杖上十三颗仙人头,道:“你为何杀他们?”
“他们不肯帮我。”
“为何不肯帮你?”
“不愿沾染世间因果。”
“正是!仙人之所以为仙,乃是不沾因果——无所求,便无所忧!
倘若一旦沾了因果,与红尘纠缠不清,可就再谈不上逍遥了——是故仙人一旦出山,便不再是仙!”
黑斗篷低声自语:“难道说……先天天道真的永无翻身之日?”
“非也,非也!”老方士随手拾了枚石子抛玩着:
“山中仙无入世心,峰顶仙却有红尘意!”
“咝——恳请先生解惑!”黑斗篷抱拳。
“先生可登过山?”
“莫要绕弯子。”
“登顶之人需经跋涉之苦,无欲无求之仙绝不会费力登顶。”
“山中之仙?……山巅之仙!”
“对喽!”老方士嘿嘿一笑,道:“此山巅之人啊——为仙之体,非仙之心!”
说着将石子置于“艮”字顶上。
“为仙之体,非仙之心……”
黑斗篷抚着环首刀,盯着这字看了半天,突然仰天炸起一串狂笑,震得杖上一十三颗仙人头滚滚作响:
“我明白了!是个‘良’字!哈哈!
是个‘良’字!
‘良’!”
……
……
沈良双手颤抖地抱住一根树干。
树干半边是正常的褐色树皮,另半边却在朝阳下呈现纯洁的白色。
他终于攀到了山顶!
沈良迷迷糊糊地看到一双洁白的赤脚,踩着白色的草毯走来:“你活着来了。”是二月朔的声音。
“山神头……”沈良遥指身后,坠在半山腰的山神头像。
“哪儿有什么山神头,我只看到一块破木头。”二月朔随意地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