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子家用的煤油灯是最简单的那种。灯头是三子爷在街上买的,一小块铁皮管成筷头粗细的管子,插在一块五分硬币大小的圆形铁皮块中央;灯淰子是三子妈用棉花捻的粗棉绳;瓶子是三子爷从学校带回的废弃墨水瓶。别看这煤油灯的灯火只有黄豆粒那么小,但冒出的黑烟不少。点燃照明过程中,黑烟就像小蝌蚪尾巴不停地摇曳向上,灯头就相当于蝌蚪身体。点燃一个晚上,到了第二天全家人鼻孔里擤出来的都是黑灰。这种黑油烟特别容易被纱布吸纳,一个夏天过去,两顶蚊帐能洗出两大盆黑水。
三子妈练就了一个绝招,用煤油灯燎蚊子。每次睡觉前或夜里发现帐子里有蚊子,三子妈都会把煤油灯端进蚊帐,挨个角落寻找。发现蚊子,立即把灯火迅速准确地贴近蚊子,蚊子感受到热量飞起,刚好扑向灯火,随即葬身火海。屡试不爽,几无失手,痛快淋漓。
天气炎热,太阳落山气温降下来之后,三子妈会提前在门前摆好凉床,这是夏天家务的一项重要内容。晚饭后,让孩子们先在凉床睡,她在边上用蒲扇一边扇风降温一边为孩子们驱赶蚊子。等到孩子们睡着了,也凉透了安静了,再一个个抱回家中放在蚊帐里睡。
士娟,“大炮筒”四儿子的闺女,家在三子家西隔壁,与三奶家同一个家院,三奶家坐北朝南。坐东面西的是二奶家,二奶一人寡居,年龄大了以后随在外工作的儿子去外地生活了,之后房子一直空着。士娟家坐西朝东,正房四间,南边三间士娟一家住,孩子大了以后士娟爸又在南边空地上接了一间锅屋;北边一间“大炮筒”老两口住,正房北边还有一间低矮的小锅屋,由“大炮筒”老两口用着。按辈分和排行,三子他们称呼“大炮筒”为大爹。大爹瘦骨嶙峋、弯腰驼背,但依稀能够看出大爹年轻时候个头修长;灰白的头发稀稀拉拉,乱稻草似的,为数不多的几根胡须,一直在下巴上倔强地留着。大爹的这几根胡须如果归属于某只山羊,那这山羊一定是其家族中的百岁老者,活祖宗。大爹抽烟,有时猛吸几口一烟袋窝就抽完了;有时不急不慢地,边抽边发呆;不抽时总爱把烟袋别在裤腰绳上,火绳不离手一直提着。大爹平时话少,但说起话来总是中气十足、声音洪亮,根本不象是从他那羸弱干瘪的体内发出的。大爹说话时双目圆睁,与他平常两眼暗淡无光、浑浊失色判若两人。瘦成一撮的大奶,眼睛几乎失明,与大爹一样是个“烂红眼”,眼睑红红的,总是一付似睁开又不睁开的样子,常有睫毛倒入眼中,这时她便非常痛苦地大声呼叫“大娟子”“大娟子”。士娟听到就会过来,她便会仰起脸,闭起双眼。士娟屏住呼吸,用左手的食指和拇指扒开其中一只,如果找不到倒下的睫毛,就翻来上下眼睑检查完了再用同样的程序检查另一只眼。如果发现睫毛,就用镊子轻轻地帮她取出。取出后,大奶会十分舒服地用手揉揉眼睛,然后使劲眨巴几下眼。看到大奶这满意的动作,士娟就明白,这一次找睫毛任务完成了。晚年的大爹大奶精神不行,有些老年痴呆的症状,时常老两口脱得光光的睡觉而忘了关门,偶尔还会光着身子就去锅屋了。大爹大奶这付样子导致孩子们很害怕,离得远远地不敢接近;大爹大奶也不喜欢孩子,有啥好吃的都喜欢老两口躲在屋里自己吃。
虽然士娟有些个性,但三子姐性格温和、儒气,人畜无害,与谁都处得来。夏天是士娟到三子家次数最多的时候,几乎每晚都到三子家蹭三子姐的蚊帐。晚上来时都要抱着她的花枕头,早上走时常常披头散发、迷迷糊糊但同样抱着她的花枕头。三子姐每天起床早,忙这忙那的,影响了士娟睡觉,所以每天早上士娟从三子家回家时总是一副没睡醒没睡够精神萎靡的样子。听士娟妈说,士娟回家都要接着睡,补个回笼觉才能恢复元气,否则一整天都会蔫蔫搭搭半条命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