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子关于土地最早的印象,就是荒。
早前的时候,站在三子家的位置,向四周看去,只有两处豁口可以极目远眺,一个是南边,一个是东北方向,其余方向都被庄上其他人家挡住了。庄子南边一里路开外就是荒地;向东北也是,但距离稍远,不到两里的样子。
庄子南边的那一片,叫南荒,也有人叫南大荒;东北的荒地叫北荒,属于隔壁大队地界——张庄的。
南荒和北荒都属于废黄河沿岸飞沙盐碱土地。晴天,特别是夏天的雨后初晴,太阳一晒,会泛出白化化的盐碱,所以又被称为盐碱地。这与废黄河谷两岸挂坡地不同,那里盛不住水,呈现飞沙形态,若没有植被阻拦,大风一吹是要流动的。
这盐碱地,在当地催生了一门手艺——熬碱。在南荒和北荒,有人就趁着这雨后天晴把这盐碱收刮起来,加入水中溶解,去除底部沉淀杂质后放在大锅里熬,水分蒸发的差不多了,再把锅中的上层透明液体倒入一个个碗中冷却,冷却好了,就可以从碗中取出深黄或褐黄像碗一样中空的结晶体,叫“碗坨子”,取出碗坨子后碗里还会剩下一些液体,这液体叫“卤”。
那个年代,没有现在这么多种类繁多的洗涤用品,碗坨子就是庄上人最好的洗涤用品,人们叫它“碱”,用它洗衣服,甚至还有人拿来洗头。而卤主要用途是点豆腐,用卤点的豆腐味美鲜嫩口感适中,不像现在用石膏点的豆腐有点苦味,也不像用葡萄糖点的豆腐那样甜得腻歪。
熬碱这门手艺,刮的时候讲究刀功,下刀要求轻且深度适中,不能因为深度没到位,刮过之后在地上还留有白碱粉,也不能过深把过多的泥沙刮起来,影响碗坨子和卤的质量;熬的时候讲究火候,不能熬过了,熬过了就干了,就少了一样产品——卤;也不能熬嫩了,碱坨太薄,卤水太稀。熬碱手艺最好的是张庄十二堡的张能干,其他人熬不过老张,不是熬嫩了碗坨子只有上半截且很薄,卤水淡了;就是熬老了碗坨子黑不溜秋的,卤水也熬没了。熬碱看天气,得是雨后晴天,否则没碱粉可刮。熬好后,老张就用担子挑着碗坨子到附近张庄李庄卖,都是熟脸,又是生活必需品,很快就会卖完。做豆腐用卤需求量很小,一般都是过年快做的时候找熬碱人家讨要一点。
土法上马,是人们克服艰难困苦、应对恶劣生存环境的积极办法。三子妈不知道从哪得到的秘方,就曾用酒精泡猪胰子,用来洗手洗脸。
以前的南荒就是纯粹的盐碱地,除了一种叫盐薅的野草之外,啥都不长。这盐薅也不是在盐碱地上到处都能长,只是在有积水地方零零星星稀稀落落半死不活的长几株,偶见大的一撮也只有十根八根的,高度一般在十几厘米,超过三十厘米的很少。夏天雨后放晴,荒地上累积着一汪汪浅水,反射的阳光在脸上、眼中晃来晃去,刺目又无法逃避。这时候即使在干的地方,用脚颠一颠晃一晃,也能晃出一小汪浅水。令人惊悚的是,雨后的南荒盐碱地上时有人的骸骨露出,腿骨、臂骨、头盖骨都有。南荒在很久以前是坟场,一些买不起土地的穷人家和由于各种原因入不了祖坟的尸体被埋在这里。据说,庄上有人在南荒曾经看到过鬼火,尤其是晚上鬼火还会跟着人,人走它也走,人跑它也跑,人停它也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