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圣战军后方的流民有很多来历,失去土地的农民,破产的小商人,无家可归的痴呆儿,以及盗贼,疯子,他们以捡拾军队的残羹冷炙为生,期待以此延长自己野草般倔强的生命。在这个寒冷的冬季,这个动荡的年代,这种人算不上少见。
军队并不会排斥这种人。毕竟胜利并不是一场大战的结束,遗留在战场上的失控眷属,施法者死去后发动的最为恶毒强大的可怖诅咒,以及那些随时可能触发的危险神秘学物品,在真正的胜利者开始打扫战场之前,有的是隐患需要人来排除。于是,拾荒者们被允许进入战场的危险区域,并在打扫完成之后分得一部分战利品。
饥肠辘辘,贫病交加,这些拾荒者总是乐意用生命为赌注换得几顿美餐,亦或者一把草药和温暖的棉衣。
而即使最大胆,最绝望的拾荒者,也不敢步入夜幕中的战场遗迹,这无异于自杀。
当然,这些人当中总有特例。
乌云彻底遮蔽月亮,让大地彻底陷入黑暗。漆黑的山峰阻挡住寒风,却反而令带着血腥味和毒气的混浊气流在低洼的山坳中聚集,使山间的那个村庄成为人类避之不及的恶土。
就在白天,圣战军的一支先锋部队击退守军,进入了这个看似没有设防的异教徒聚落,却遭到埋伏在附近的帝国军队突袭,损失惨重。圣战军指挥官随后派出更多的部队尝试吃下那支伏兵,而这个愚蠢的举动招致了更大的失败,获得支援后看似占优的圣战军实则落入了一个更大的圈套——埋伏在山峰之上的帝国法师部队招来的熔岩与火雨覆盖了山坳,将那支帝国伏兵连同包围他们的圣战军一起送进了地狱。
就在白天那片战场的不远处,福乐站在一块巨大的山岩上,正在为今天的工作做着准备。他将那套黑色的斗篷脱下后围在腰间,然后开始一圈圈地解下自己裹身的布条。
脸部,脖颈,手臂,躯干,双腿,他像是一只丢弃旧甲壳的昆虫,一件件褪下那些外在的赘余之物,在一片完全的黑暗之中舒展着长期被束缚的肢体,并毫不在意地暴露着那些可怕装扮下隐藏的秘密与真相——那是一个裂痕般的不祥黑色图案,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地刻在福乐的胸口。它的主体是一道锋利的半圆弧线,圆弧上带着五个焦点,像是利剑一样刺向圆弧中心,那里也是福乐的心脏。
以那个圆弧为中心,无数细小树根般的黑色裂隙攀附在福乐的胸口,向上延伸到脖颈和下颚,让他看起来像是个随时可能破裂的瓷器。
“啊,这玩意的情况愈发严重了……”福乐抚摸着胸口的那个黑色图案,最初的时候它看起来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涂鸦,而现在,它已经如同利爪一般紧紧扼住了自己的心脏,随时可能置他于死地。
当它因为一次意外而出现在福乐身上时,伴随而来的强大力量让他以为这将是自己命运的转折,他将成为不凡之人——事实也的确如此,不过发展方向和自己最初想象中的方向大相径庭。
伴随着日益增长力量的,是内心膨胀的黑暗与恶意,以及与曾经的自己渐行渐远的非人异形心智。
每当他尝试思考复杂的问题,那如同最漆黑深渊般的恶意都会争先恐后地在内心涌现,令曾经的他感到作呕的杂乱念头如同杂草般在头脑中肆意生长,缠绕,紧紧束缚那代表人性的弱小心智。
他最初以为这是随着力量增长而导致恶念和欲望的滋生,在心中提醒自己收敛,却一次又一次被污秽邪念支配,而烙印也在不知不觉生长壮大。
最终彻底改变他的是夜晚的一个梦境。
那是一个漆黑的岩洞,高到令人望不见顶部,宽到完全见不到边际,恶臭的热风肆虐其中,弥漫的烟雾带着奇异的微光。
那时,他茫然地走下太古之时就已然形成的石质阶梯,走向那个岩洞的底部……在那里,他看见了真相,看见了,祂。
那是一片浅灰色的可怖地下海洋,几乎占满了福乐目之所及的所有的地方。那片海洋看起来就像是所有扭曲畸形与污秽不洁的终极源头。祂身上的无数浅灰色的团块在不停的颤抖、鼓胀,蠕动,然后破裂,一个个人类大脑都无法想象的巨物被繁殖而出。它们都是只应该出现在人类最深沉可怕的梦境中的畸形孽物,它们是恶念,是污秽,是诅咒,它们是攫取一切的眼与手,是无休止吞噬的胃与口,是第一只智慧生物出生前就死去的恶念与癫疯。
它们有的长着鱼鳍和触须在地上蠕动,有的长出四肢和无数复眼却不见其头颅,有的使用万千肢体支撑城墙般奇长的身体。它们同样憎恨世间的一切,妄图吞噬毁灭。
它们在这片海洋中出生,然后四散逃离,爬满整个岩洞。在那片没有边际的污秽海洋的衬托下,哪怕足以压碎一座堡垒的恶物都如同虫子般渺小脆弱。一旦落回那片诞生之地,它们便会不停抽搐,进而裂开,溶解,最终回归母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