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们来到那里时,那个被废弃的旧营地已经被搬得干干净净,帐篷和其他扎营器械自不必说,就连埋入地面的木桩和拒马都被拆作燃料。
若不是同伴从那层积雪中找到了一些早已湿透的营火灰烬,他们几乎就要错过这里。
“方向没有出错,赞美主,我们马上就要追上沃尔特大人率领的圣战军先锋了!”同伴中的那位流浪骑士高兴地喊道。
他是所有人中最乐观的,也是装备最差的,除了那套丢失不少零件的板甲还勉强看的过去,他身上的其他装备都只能堪堪和那些民兵较个高下。
玛嘉烈知道,他的家族早就已经没落,为数不多彰显往昔繁荣的只剩他身上那套古老的甲胄。此行之前,他立下誓言,要么用挣得的荣耀让家族重新崛起,要么和家族一起彻底化为圣战的柴薪。
我呢,我是为了什么?
为了信仰么?她固然忠于自己的信仰,但这场圣战并不被教廷祝福,不少主教甚至将其斥为一场“由农民,醉鬼以及流氓佣兵举行的闹剧”,侍奉主的各大骑士团同样对此兴致缺缺。
为了荣耀么?她并不认为将荣耀和名望作为忠诚者的奖励有何不妥,但倘若把前者作为一切行动的目标,后者大概就永远与她无缘了。
也许是为了修行?就像那些抱着崇高理想的朝圣者和传道士那样,用一场伟大的旅行,逐渐涤尽自我的原罪,让灵魂升华至至高?
她漫无目的地地思索着,双腿逐渐带着她走向废弃营地边缘的一片树林。那里,在洁白的雪地和树林的分界处,一些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那是一个立在雪地上的小小的十字架,或者说,是被用枯萎藤蔓绑成十字交差形态的两根小木棍。
在第一个小十字架后方不远处,仅仅间隔几十米远,是另一个小十字架。它们仿佛雪地上的卫兵,一个接一个站立着,延伸至树林深处。
“玛嘉烈,你在那边干什么?”远处的同伴向她高声呼喊,“我们得快些出发了,说不定还能赶上圣战军的下一次战斗!”
“这边。”她向自己的同伴挥了挥手,“这里有些东西,也许是先行者留下的暗号!”
他们对这些孩子恶作剧般的记号议论纷纷,最终还是决定进入树林看个究竟,诱人的宝藏,传奇的武器,凶暴的恶物和陷阱……无论哪个,对于这个士气正旺的队伍来说,这一切选项都会是不错的体验。
“这里有个男人……”
“他是谁?为什么他会被丢弃在这里?”
“他在发烧,还有他的腿……呃,怪不得会被困在原地。”
“黑色头发,还有这张脸?这是个帝国人?”
“不会是圣战军的异教徒战俘吧,可为什么会被扔在这儿?他该待在大牢里等待主的审判。”
“安静!既然主引导我们找到他,我们就不该把他留给严寒和死亡。”
玛嘉烈手上的燃起一团温暖的光亮,她跪在男人身边,小心地修补着这具濒死的躯体。许久之后,男人的眼珠颤动两下,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混浊的棕色眼珠慢慢地四下转动着,看到的只有那温暖的光亮,那双暖阳般的金色眼睛,那头漂亮的金色马尾,还有那个带着婴儿肥的稚嫩的面孔。
“看着我,坚持住,不要睡过去!”
“快,别愣着,拿来水和面包。”
啊,她的声音真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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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那时的……原来如此,可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玛嘉烈下意识问出自己的疑问,但她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不,没事,还是十分感谢你的帮助。”
怪人毫不介意地用手摩挲着自己被裹缠得如同木乃伊的脸庞,“没关系的,这并不是什么要紧的问题,我这种在战场讨生活的家伙,行动久了难免遇到些意外,有次不小心……毁掉了自己脸。”
“出于对他人感受和自己尊严的维护,我就用一些从尸体上搞来的布条把自己缠起来了,平时也不愿意和其他拾荒者一起行动。”
“他们很害怕我现在的样子,似乎我现在看起来就像那些瘟疫之年把自己包起来的红死病患者一样……哈,如果布条开始往外渗血的话还能更像一点。不过那样卫兵大概永远都不会让我进来,还得远远地派法师把我烧得灰都不剩。”怪人自嘲般说道,这个形容还是伦琴告诉他的。
“而我,除了活着之外,总想给自己找些有意义的事做。我想回报您的恩情,但要在十几万大军中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我就委托了这里的商人,同时一天天继续组织着自己的生活……”
玛嘉烈抱着那套板甲,笔直地坐在椅子上,双眼毫不避讳地看着怪人的脸庞,那表情十分郑重,带着敬佩,带着惋惜……
仅仅为了这一件事,她想,参与这次圣战就不是毫无意义的。
“说回您吧,您可是我留在这里的主要动力。”怪人话风一转,将话题引向了玛嘉烈。
“欸,我吗?”玛嘉烈想了想,“我的经历并没有什么值得说的,来到圣战军后,我就作为志愿者参加一些小规模行动,有些同伴死去了,又有些新人加入进来……”
她抱紧怀中的板甲,“我们都已经为牺牲做好觉悟……”
“不,不,不,我想要听的,可不是这些。”怪人叹息着将身子往前探了探,那双黑暗中的眼睛在火焰的映衬下闪着莫名的光,“比起第一次见面,您,瘦了很多啊……”
怪人比划着捏了捏自己脸颊处的布条,“第一次见到您,那张脸还是白白的,肉嘟嘟的,看起来就像一个穿起大人衣服,模仿大人讲话的孩子呢……”
“现在,瘦了不少,看起来成熟了。但是……也真让人不安。”
“呃,瘦了吗……”明明是关心的话,玛嘉烈却莫名其妙地有了种小时候做错事被父母发现的心虚感觉,“毕竟圣战军的生活条件比不上家族,加之不熟悉外面的食物……”
“请稍微在这里等等。”怪人突然毫无预兆地站起来,然后走出了帐篷。
当玛嘉烈已经无聊到开始尝试数火盆中木柴的数量时,怪人终于回来了,他的两只手一前一后,托着一个体型远超脸盆的巨大的木盆。
一股温暖人心,丰富繁杂的香气弥漫在这间小小的帐篷里,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鼻腔,让玛嘉烈突然有种流泪的冲动,而她的肚子也适时地用一些不太和谐的声音表达了自己的渴望。
“我从旁边的营地那里搞了顿简略的餐食。”怪人拿起木盆中的麻布,将它整齐地铺在地上。然后他一只手托住木盆,另一只手开始一道道地取出其中的食物,像是一个侍者一样一本正经地介绍起来,“一个小时前出炉的白面包,稍微有点凉了。花生吐司面包,记得抹上黄油。布列塔尼亚经典棍式面包,用来蘸着汤食用正好。刚烤好的猪肉香肠,煮鸡蛋,那边那只腌鸡记得在火上热一热再吃。大块烤肉用刀切开吃。”
“加了卷心菜,老胡萝卜,土豆,野兔,猪肉还有其他几种食材的炖菜,那厨子废话太多,我没全都记住。另外他发誓,的确没有剩下的香料,不然味道还能更好一点。此外还有用鸽子,野鸡,玉米,蘑菇,以及一些奶油炖的汤,刚出锅,趁热喝。”
“哦,对了,你今年多大?”
“十六岁,成年了……”
怪人将已经撬开木塞的葡萄酒拿出帐篷外,“对……对,你们没有听错,今天请你们的……她不愿意喝酒。”
然后怪人走进来,最后拿出的是一个精致的铁盘和刀叉汤匙,放在已经神志恍惚的玛嘉烈面前,“餐具用完记得提醒我还回去,或者其实不还也行,不过厨子说这是他们最好的餐具了,还是希望我能还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