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值寒冬,尽管已经日出,那勉强穿透昏黑云层的日光也难以带来一丝温暖。营地昨夜又下了一阵雪,帐篷顶薄薄的积雪尚且未能融化,只有营地间的道路由于人和驮马的践踏显现出一片黑色的泥泞。
“三柄长剑换一枚银狮,一枚银狮换两磅面包,弓弩和箭矢轻拿轻放……”以伦琴响亮的吆喝声为信号,徘徊许久的人群立刻乌泱泱地围了上来。
这些人有男有女,既有半截入土的老人,也有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最多的还是面黄肌瘦的青壮年。他们大都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仿佛乞丐。最值得关注的是他们携带的“货物”——男人们大多背着带有缺口的沉重刀斧,女人提着凹陷缺损的头盔甲胄,破碎的马衣罩袍被孩子抱在怀里。有几个人甚至警惕地在同伴身边围成一圈屏障,以防混乱中有人觊觎同伴抱着的那套带有纹章的沉重的骑士板甲。
他们呼喊着,冲撞着,争先恐后地挤开其他人,想要第一个卖出自己的货物,并期待以此换得今日裹腹的食物。伦琴收购战利品——或者说拾荒得来的垃圾——的价格固然算不上慷慨,但总强过和其他那些把良心出卖给玛蒙的商人做生意,或者被那些毫无道德感可言的佣兵用一顿拳脚“换”走。
伦琴看着这片混乱早已见怪不怪,她冷静地挥了挥手,收购摊位前几位全副武装的雇佣兵立刻操着棍棒上前挡住人群,在一阵毫不留情的拳打脚踢和恶毒的咒骂之后,饥饿的拾荒者们才不情愿地排起队,秩序终于被建立起来。
这里是一处位于圣战军营地最外围的小集市,也是拾荒者们为数不多获得食物等必需品的渠道。和那些被军队保护,能够呆在行李车队中的随行人员不同,这些拾荒者或者说流民并不是军队的一部分。他们只被允许在距离军队一段距离的地方扎营,并在营地长官规定的时间才能进入这被专门为他们设立的集市,卖出那些他们冒着生命危险搜集的物品。
“皮甲,磨损严重,有两处明显裂口……短剑……你还好意思拿出来,随时可能断掉,自己拿走吧。”摊位估价的伙计边说着边把那把弯曲的短剑和几枚黯淡的铜狼丢给面前的女性拾荒者。
那女人的双眼立刻泛起泪光,苦苦哀求起来,“不,你不能这样做,先生,我还有一个孩子要养,食物不够,我的丈夫也在几天前病死了……”
“下一位。”伙计挥了挥手,示意她尽快离开。是了,她可能已经饿了几天,她可能还有家人要供养,几枚铜板的多少就可能影响她的命运。但他呢?他也只是个伙计,老婆在营地当洗衣工,两人辛辛苦苦赚来的那点工资也只能养活自己罢了……
那女人还想再说些什么,一只宽大的手掌突然拍在她的肩上,她下意识回头看去。然后像是看到什么可怖的怪物一样,女人立刻一声不吭地拾起几枚铜狼和自己被退回的短剑,飞快消失在人群中。
看到下一个拾荒者的那刻,伙计也立刻坐直了身子。
那是一个格外高大且古怪的身影,上身套着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下身是一条已经完全分辨不出颜色的肮脏长裤,脚上踩的那双轻皮靴明显来自某位倒霉的骑兵。最引人注目的是,它裸露在外的胳膊和脚踝被各色的布条缠的严严实实,除了眼睛之外的整个头部和脖子也被彻底包裹,只露出那头帝国人一般的纯黑色的乱发。
几根布条从他的额头垂下,遮掩住面部,使它的双眼被隐藏在一片黑暗之中,仿佛密教具有特殊意义的面具。
他和那些狼狈猥琐的拾荒者不同,和那些散漫的佣兵不同,那种感觉不仅是身高的差距。他仅仅是站在那里,用那双藏在黑暗中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伙计,伙计就感到一种没没由来的畏怖。他的双手随意地垂在身体两侧,宽阔的后背如同白桦般挺得笔直。他什么都不需要说,但其他人自然会将他和其他拾荒者分开。
“啊呀,是你,这次收获如何……”伙计立刻挤出一个笑脸,这可是其他拾荒者没有的待遇。
那怪人没有说话,而是取下身后背着的东西。
长剑,斧枪,铁戟,枪矛,各式各样的沉重武器像是柴火般被布条绑成一捆,然后被随意地丢在柜台上,让伙计也跟着震了震。
“长剑两把,保养完好。短矛三根,几乎全新……等一下,这把长剑的护手有额外雕刻装饰,应该是军官佩剑,价格还能再高一些……”伙计手忙脚乱地评定着,好似自己在面对什么大人物,不敢有一丝怠慢。
“总价七……不……八枚银狮又九枚铜狼,请收好。”伙计忙不迭地数好钱,交到怪人手上,然后像是为了掩盖自己的惊慌一样,绷着脸一件件地把这些几乎全新的武器收到柜台后——天知道这家伙是怎么搞到这些东西的!
“这个……”怪人面部的布条蠕动几下,一种模糊的,带着强烈口音的怪异布列塔尼亚语从那张被布条层层缠绕的口中吐出。他将缠着布条的手伸进斗篷中,摸索了几下,拿出一样东西。“这个,也看一看吧……”
伙计看到了,那是一本书。黑色的硬质封面,上面印着几个他看不懂的深红色字符,仿佛几道凝固的血痕,粗看让人感到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