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视四周,不大的书房被各式各样的书籍、工具堆得满满当当,却也乱中有序不显逼仄。
对于这里,陶弦比自家书房还要熟悉。不夸张的说,陶弦闭着眼睛都知道哪一本书放在哪里。唯独那柜子里的小箱子他不知道都放了些什么。
“会不会是伯爷爷的日记,里面写了好多秘密,这才不让我看的?”
小时候,陶弦曾经这样不无调侃地问陶熏。陶熏不置可否,扬眉闭眼撇嘴,一副神神秘秘又得意洋洋的样子。陶弦实在看不惯他这副德行,于是也不再刨根究底了。实际上,他的好奇心可不是没了,只是压在了心底。
阁楼的书柜格外古朴大气,是请人用整根的好木材打的,与整个阁楼的破旧风格格格不入。
柜面上面还有民间匠人的烫画留诗,左面是苍山松鹤图,右面是孤舟蓑翁图。
深棕浅棕的木色搭配得恰到好处,陶弦的手指在烫画上寸寸抚过,脑海中却是小时候自己追着陶熏屁股吵着说等他死了要把这柜子搬走的场面。
陶弦不禁摇头轻笑,自己真是岁数大了么,倒是越来越爱忆往昔了。
他不再耽搁,书柜底层果然就放着那个包铁的扁木箱。这箱子不知用什么木料做的,黝黑沉重,虽说是扁木箱,但目测也能装不少东西。
上面没锁,陶弦不知怀着什么心情,将它缓缓打开。
随着看清箱子里的东西,陶弦又是释然又是会心地笑了。那里面是许多志怪小说,再往下翻,还有共十二卷,五百多篇的古本《聊斋志异》。
越看,陶弦越欣喜,他将这些书全都摆在书桌上。这才发现压在箱底的还有一本陈旧的线装手写笔记。
笔记封面上也没有字,该不会真是伯爷爷的日记吧?
翻开一看,却并不是陶熏的字迹。
陶弦翻看着笔记,辨认着上面的文字,许多地方居然让他这个研究文学为生的人难以读懂。
就像陶弦过去看《道德经》、《金刚经》似的,每个字都认识,可连起来就不明白了。即使是现在,对那些简练的文字他也不敢说是读懂了,只是尽量拾人牙慧,理解理解别人的解读罢了。
这本笔记的内容也是如此。有点像哲学,又有点像诗文。若叫陶弦评论这作者所写,那可能是用词晦涩不明,语法非古非今。但陶弦知道,陶熏把这笔记放在压箱底的地方必然有其不凡之处,因此虽读不懂,但也凭着几乎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把那些晦涩的句子一一记住了。
翻到笔记的尾页,陶弦一直紧皱的眉忽然松了下来,他会心一笑,这里笔者居然提写了一篇蒲松龄的《聊斋自志》。
“披萝带荔,三闾氏感而为骚;牛鬼蛇神,长爪郎吟而成癖。自鸣天籁,不择好音,有尤然矣。松落落秋萤之火,魑魅争光;逐逐野马之尘,罔两见笑。才非干宝,雅爱搜神;情类黄州,喜人谈鬼。闻则命笔,遂以成编。”
这一段算是交代了蒲松龄自己作《聊斋志异》的原因。
陶弦低声念诵着,沉浸在蒲松龄当时的心境之中,完全入了神。这个时候,陶弦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渴望,他多希望自己能够与蒲松龄对话,什么也不需做,只畅谈一夜人情与鬼神。
直到看到那句“子夜荧荧,灯昏欲蕊;萧斋瑟瑟,案冷疑冰”,陶弦这才回过神来,感觉到浑身的冷意。他头也不抬,想着自己所处的这阁楼四面漏风,台灯还忽明忽暗,竟和蒲松龄所说如此相似,不禁开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