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记得那会儿,院子里的树还挺茂盛,长得不老高,枝子上一片片的成了阴,几乎就能把她盖了住,花儿朵儿的给蜜蜂缠上,她不去赶,蜜蜂也就不去扰她,只自顾自的采着粉。树下凉快,女孩却坐不久,她素来不怕鱼虫鸟兽,比起蜜蜂,也就更喜欢追着蝴蝶玩,原因嘛,蝴蝶好看,她又追不上,就只觉得蝴蝶更逍遥自在。
这女孩名唤夏安,便是夏家将军府中的大小姐了,当真也是地位尊崇的小贵人。夏安的父亲夏梁兵拜镇西将军,一身火法威力惊人,枪也强横,十六岁时夏梁随父亲出阵,不动火法,一杆长枪便能挑落岭南苗寨的大巫师。这些年他领了皇命戍守在西方边塞,甚少回家,去年元旦,皇帝便也封了夏安做平西郡主,以示恩赏。
夏家世代在朝为将,天生便有控火的异能。传闻近百年前,离州立国之初,夏家先祖前往玉泉关平乱,追击太深,却在关外遭了埋伏,被围困于深谷之中。夏家的残军与乱军僵持半月,药品粮草已然告急之时,却恰逢一只朱红大鸟追赶扑咬谷中毒人的蛇妖,那大鸟既是离州生灵,又见夏老将军心念通达,体恤下士,便叫其占了片刻身子,化身浑身浴火的神鸟朱雀,斗败了乱军,也就传下了控火的本事。咳,传闻终究是传闻,夏安可没见过爹爹凭空吐出火来,只是小时候的冬天,她喜欢往爹爹怀里钻,觉得比烤火炉子还暖和些。
这时的夏安大概七八岁,便是女儿家最烂漫不羁的时候,她脑子灵,说话又脆又快的,性子又叼,德行虽不坏,却爱与人斗嘴争胜。夏梁久不在家,郡主的地位尊崇,却也没人管得住她。娘给她做的红裙,朱雀的图样绣的再好她也不爱穿,觉得老气,不如赤黄的小褂,颜色鲜亮,也好穿了去往花草中坐。爹爹在家时让她练武,她嫌枪杆子粗砾,也不用心,爹爹便一处理军务,转身她就跑去捉鸟斗虫,气得夏梁身上直冒白气,像是要着了火,要说揍她屁股,夏梁不忍心,却也不敢。
夏安五岁那年,夏梁第一次带着女儿练武,用的还是自己当年的法子:练的不好,要打!练的不勤,要打!女孩儿家娇贵,树枝子抽在胳膊上,却是格外的疼。夏安委屈的鼓了腮帮,红了杏眼,却也不哭闹,扎着马步,梗着脖子不肯落一滴泪。夏梁本想着,女儿有这份心性,却也是练武修道的璞玉。谁知夏安才苦练了月余,没几天就给朝中一位贵人的孩子一通乱拳,打掉了门牙。嘿,小孩惹了事,树枝子也就换了藤条,抽的夏安三天没下来床,也三天没跟爹爹说话,只有在娘喂着喝甜汤的时候,她才扎进娘的怀里,悄声的哭一会儿。什么时候伤好了,遇上同龄的小少爷,她必又是乱打一通,打也打出了套路,只要出手,必得打个乌青眼回来。时候久了,夏梁是真怕把朝中的官老爷们得罪个遍,拿这位插着个腰,扬起个脸的小将军也没了办法,练武的事也就由得她去了。各家的少爷小姐们都对夏安避之不及,她也不在意,在院子打果子,捉虫儿,捉了虫儿再去喂鸟儿,果子就给了府里的管家福伯,叫他熬了糖浆,做了糖果儿来吃,在这个年纪,能吃饱肚子,可是比让她瞧些银簪珠花,胭脂水粉的还要快活。
可却是还有这么一位不信邪的小公子乐得往她身边凑的,便是那同平章事方知年家的小孙子方珩。噢,就是被夏安一拳打掉门牙那位。方珩年岁比夏安长些,只是自幼读书,于武学之道只说得上是一窍不通,每次见了夏安,又总要摇头晃脑的,讲些什么“强不凌弱,众不暴寡”之类的话。夏安听不懂,扬起小拳头去敲敲他的脑壳,他就又要抱着头,喊着“宁死不屈”什么的,被追着满街去跑,连带着逗得满街的商贩们咯咯的乐。夏家平时不摆架子,不讲排场,有时夏梁得了封赏,金银珠宝,府邸宅院之类的,拿去质了粮食,赈了灾民,还给人支个铺子,大伙儿喜欢这一家子,夏安跑的累了,卖果儿的小贩也便予她个果子,有时还有瓜。这小妮子讲义气,两手一掰,那瓜果分了两半,扔一半给方珩,他便又要别过去脸,讲些什么“不食嗟来之食”,然后被夏安摁着脖子把瓜塞进嘴里。
“书读多了好像坏脑子。”夏安这么想,但有个差不多年岁的沙包,她也欢喜。
相处久了,方珩倒也想起这小狌狌能有些用处,他素日用功读书,只是有时闲暇了,教功课的师傅告了假,他也爱去城外树林子旁的溪边,学着书里渔翁的样子,蓑笠纶竿,甩上几下,其实多半是钓不到的,只当是静心,若是偶尔有不开眼的鱼儿撞了上来,也能让他生出几分感时伤世之类,难以言说的感慨。
但有个问题。
鱼饵不好找。
倒不是跟随的家丁不尽责,只是术业也有专攻。叫他们赶马驾车,洗衣端饭,家丁们就是把好手,可要说刨土挖蚯蚓,那就得找天天在泥里打滚儿的小狌狌来干了,对,术业有专攻!方珩上了门,向夏夫人请了安,告了罪,夏夫人也只是乐,点了两个家丁,嘱咐了让跟着,方珩也就溜进了后院。
“呦,太阳怎地打西边儿升了,小公爷不读书,却有空来叨扰。”夏安正趴地上和泥,和的烦躁,看见沙包来了,她手痒难耐,渴望打架。
“小子今天来,是有事相求小姐。”方珩心中隐隐不安。
“讲。”
“请小姐为我寻些地龙来。”方珩做好了挨揍的准备。
“那你便为我折些枝来。”夏安头也不抬。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