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这顿晚饭,夜里通宵赶路,明天天不亮就能赶到药王集了。陈平摘下面罩,背对着其他食客,独自坐到这家路边小摊的一角。这是一条荒郊小道,老远只有这么一家破烂兮兮的食肆。店里也没别的,只卖些重口的面条。此时的陈平别提有多么想念昔日执柏门内由老蔡精心烹制的美味佳肴了。他回想起他在执柏门内同丰至瑶、展蓝二人一起吃的最后一顿晚餐,那日的鳜鱼,口味是多么的鲜活轻快。
正吃着,身后一下涌进了好些人,吵吵嚷嚷的挤满了小面摊外不大的空地。陈平顿时警觉起来。听那些人的声音,个个中气十足,应该都是武林中人。细听那些人之间的谈话,竟都是为追缉张良而来。
一个不知名小门派的人嚷道:“只要我们师兄弟二人抓住了张良,咱们明川派从此就在江湖上称霸扬名啦。”
“可是师兄,那张良武功那样高强,我们真的打得过吗。”听起来那人的师弟怯怯的。
旁边其他人也起哄:“就是,人家青城派的都不敢夸下这海口。”
人群里那几个青城派的弟子轻声应着。
面条上桌,那群人一面吃,一面仍高声交谈着。有一人忽道:“你们嚷嚷了这么久了,生怕其他人不知道你们是来抓张良的吗。此地荒郊野外,那张良说不准就正窝藏在此处呢。”
众人一吓,声量顿时降了下去。片刻安静后,青城派的一个弟子喊道:“云兄,你这人一路上都不声不响的,这会倒来耸人听闻。”
云姓武人淡淡道:“那等亡命之徒,藏身这种荒芜之地不正合适。你们总不能指望他去闹市区招摇过市,等着人来抓吧。”
话音刚落,云姓武人忽然抄起灶台边一篮沥过水的筷子,一扬手,筷子刷拉拉散开,稳稳地横敲在小摊四面坐着的其他食客脑袋上。那群武人还没回过神来,就只听得意外挨打的食客们纷纷跳将起来,骂骂咧咧:“你有病吧!”
陈平后脑勺上也挨了一击。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心一下就沉了。他早已听见身后袭来的暗器,但他躲开也不是,不躲也不是。他若躲开了便会暴露身手,云姓武人这一招功力上乘,已是江湖上一流的水准。若是不躲,普通人的正常反应便应同其他食客一样,可他不想与那群武人正面相对。
果然,在一片谩骂声中,云姓武人的目光准确地投向了他:“这位兄弟脾气可也忒好了。”云姓武人的声音虽轻,却极具穿透力,盖过了其他几人的谩骂声,叫那一行人都纷纷看向了陈平。
陈平心知赶路要紧,不愿与他们纠缠,忙丢下刚吃了一半的面条,戴上面罩起身就走。然而云姓武人早就挡在小摊竹篱的门前了。其余众人见状,其中几位青城派的弟子立马心领神会,赶忙上前来,把陈平团团围住。有云姓武人先前的告诫,众人皆紧张万分起来,死死盯着陈平遮得严严实实的脸。不会吧,莫非这人真是张良?
“请让开。”陈平走向竹篱笆门,生硬地对云姓武人说道。
云姓武人却一把抓向陈平脸上面罩。陈平抬手格挡,死死拧住武人的胳膊,似有千斤重量钳住武人上身。武人饶有兴味地一挑眉:“果真是高手。”
陈平推开武人,略施三成薤上露功力,便要遁走。忽听身后风声骤紧,却是云姓武人指尖催动暗器向他袭来。暗器不是别的,正是方才餐桌上丢着的几瓣蒜瓣。不可轻敌!陈平自平地一跃而起,将将躲过暗器。那几瓣蒜瓣掠过陈平方才的身位,直钻过前方几棵大树树干,留下三角形的洞眼。
“好哇,棋逢对手。你就是张良,准没错了。”云姓武人远远甩下众人,两步飞向了陈平。
陈平无心交战,只管逃。云姓武人哪里追得上他。但武人自有绝招。自陈平身后,从道旁松树上扯下的松针如簇簇尖刀一般不绝如缕地呼啸飞来,都是武人所发的暗器。这等巧化内力、信手拈来的暗器功夫,当世也就那么几个人拥有。这人又姓云……陈平心中一动,忍不住好奇,停了下来。
陈平拽下身旁一截树枝,挥动着挡开丛丛松针,一面低声喝道:“阁下可是天山派的云吞烟?”
片刻之后,武人的身影才从远处树丛里显现。他停止发射暗器,飘逸地飞身而来:“哦?你竟听闻过我?”
“云吞烟大侠虽常年隐居天山,但江湖传说中的名声可一直都很响亮。”陈平自然不会告诉对方,在两年前阻止天山派分裂的战役中,他曾与彼时正半闭关的对方有过一面之缘。
“看来张良大侠并非传闻中所说的那样,对江湖上的人物琐事一窍不通啊。”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张良。”
“那你敢不敢摘下面罩,让我瞧瞧?”云吞烟大笑,“你若不敢,那你就是张良了。”
“居然超凡出尘的云吞烟大侠也会为了区区二十万两白银,屈尊降贵,做赏金猎人的行当吗?”
云吞烟道:“你也别损我。我不是为了赏银。我是为我师妹来报他重伤残疾之仇的。”
“你师妹?”
“不错。我的师妹正是当日在筼筜山玉宸寺上被你斩了左腿的显谕教偈叶护法温而厉。”
陈平心道,怪不得那日所见温而厉的双刀刀法清奇,不似中原传统门派的路数。原来是天山派的弟子出身。这天山派下各门类的武功名目繁多,但总体特点都讲求一个举重若轻、出奇制胜。
“我可并不认识什么偈叶护法,也从没去过什么筼筜山玉宸寺。”
云吞烟却噗嗤大笑起来:“少在这饶舌了。这世上能有如此轻功,被我一路暗器追杀居然还能毫发无伤的人,除了显谕教申大主教和亚圣,也就只有新近名动江湖的张良大侠了吧。”
“阁下未免太高看自己了。依我所见,阁下所发暗器虽巧,但一则扰动空气甚是剧烈,稍有些听风辨位本领的人都能早早预判暗器的轨迹。二则你这暗器力道倒是很大,但所蕴内力飘散不凝,但凡内力稍微深厚点的人都能轻易将暗器的力道化开,即便被击中也受不了多少伤害。”陈平故意道。
云吞烟道:“笑话,那不过是因方才我本也不想重伤你。悬赏令上明明白白的讲说要活捉你。若我真是下杀手,你这张良大侠也跑不掉。”
“你要真见着那张良了,我劝你还是下杀手的好。以你的武功,要取他性命或许尚可一搏,要想活捉他那可就难于登天了。”
陈平自己都暗自吃惊,这样的调侃心情可不是他惯常的风格。他本应该甩掉云吞烟继续赶路的,但这段时间饱尝酸楚的心情此刻实在舍不得放过这样一个打趣取乐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