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凌难松开丰至瑶,大大张开双臂,陶醉、享受地闭上双眼。天遗岛下的深海所镇守的天君神灵席卷而来,如久旱之地忽降倾覆山海之狂雨。刹那间,天遗岛四野的黑夜沉入了更黑的黑暗。
丰至瑶怔怔地看着眼前瞬间坍圮的高山。他垂下头,盯着手腕上镣铐磨损的血痕,暗红的血渍仿若在同充斥天地间的天君神灵无声地共鸣。不,他怎能?
当岛屿、大海与空气都逐渐复归平静,卫凌难重又看向丰至瑶,嘻嘻笑道:“糟糕,忘记告诉亚圣了,除了用炸药炸掉山头,足够强烈的真气冲撞也可以破除镇守。多亏亚圣抬爱,屈尊与我相斗,否则以我一个人的薄弱真气,那是万万做不到的。”
丰至瑶垂下双手,眼中愤恨一点点升腾:“你利用我?”
“不错。”卫凌难道,“虽然并非必须利用你不可,但愚弄亚圣自是另有一番趣味。”
丰至瑶恼羞成怒,他正欲举剑作致命一击,却终又手一松,悻悻然丢下剑来。他心中忽地一空,跪倒在地。无声的冷笑爬上他的嘴角。哥哥,你赢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夜深的寒露渐渐爬到岛上众人的身上。朦胧的初升月光下,俯视着丰至瑶冰凉彻骨的背影,卫凌难抬了抬手,叫杜声明先带领其余教众回舰船上去。人声杂沓过后,只余风声浪声,空旷得仿佛要把耳畔的天地都掏空。卫凌难心中有些难过,看着丰至瑶就让他想到了自己的妹妹卫渡厄。他何曾真心想要愚弄丰至瑶呢?他还记得在出海之前,他曾试图让申傲雪回转心意:“你一定要这样对他吗?”
申傲雪却回答:“人皆言‘长兄如父’,我曾听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可是你这样安排,他怎么可能接受?你这不是爱他,是折磨他。”
“我相信他终究会明白我的苦心。”
“明白又如何,明白了他也无法接受。他和你不一样,他是另外一种人。”
申傲雪冷冷一笑:“这是我能给他的最好的东西了。”
月亮越爬越高,朦胧的海雾越聚越拢。丰至瑶为突如其来的寒意刺激,打了个大喷嚏。卫凌难俯身上前,抓住了丰至瑶的侧肩:“亚圣,该回船上了。”
丰至瑶僵硬地站起来,月光映照着他脸上未干的泪痕。
“亚圣这是哭了?”卫凌难推着丰至瑶往回走,丰至瑶也并不反抗。
他们沉默地上船,杜声明的手下在他们身后撤去了船板。他们回到了来时关押丰至瑶的那间房间,几天过去,通风不畅的房内,呕吐物的污秽味道还未散去。丰至瑶转身,冷峻地盯着卫凌难:“你们就算获得了天君的神力,谋夺得了天下,那又如何呢?既然天君在几千年前能够被封印,那么几千年后也照样可以。而你们这些走狗,又会有什么好下场?”
卫凌难一改先时狂热冷酷的神情,温和而疲惫地笑了笑:“如果能借取天君之神力在人间做出点事来,哪怕一件,我们也无怨无悔了。”
他拉着丰至瑶坐到了房内那张小床上。这间臭烘烘的狭小房间忽地唤起了他心中的一点有关家的温暖情绪。他无法改变申傲雪对丰至瑶的做法,还必须配合申傲雪的谋划。他能做的,只有在这间囚室里多陪丰至瑶坐坐了。
察觉到了卫凌难微妙的情感变化,丰至瑶冷笑一声。他冷笑起来真是和他哥哥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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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要比去程风平浪静许多,丰至瑶没再晕船,只是终日倚坐舷窗边,一动不动地沉思。他错过了一个最佳的时机——甚至他自己还成为了罪魁祸首,他不知道接下来他还能怎样做才可以阻止申傲雪。他现在孤身深陷敌营,而申傲雪他们的组织又是那么严密。
回到显谕教大主教座堂,申傲雪重重嘉奖了卫凌难与杜声明等上下教众一行人。镇守被摧毁的过程,卫凌难也向大主教座堂内外人等宣讲明白了。各项后续事宜处理了好些时间,直到将近两星期以后,申傲雪才带着陆净宇,前来发落丰至瑶。
申傲雪揭开丰至瑶身旁桌上摆着的食盒,里面的肴馔还原封不动地摆着。他又恼人地轻笑起来:“霜儿,别拿自己的身体怄气。我劝你还是把这些吃了吧,下一顿,你可就吃不上这么好的东西了。”
“多年未见,想不到你竟已这样狠毒。你算准了我要破坏你的仪式,于是故意利用我,如今又要因此惩罚我。真不愧是伟大的大主教啊。”丰至瑶扭头看着窗外。
“论结果,你助力破坏了天遗岛的镇守。可是论动机,你当然是确凿无疑的奸细。”申傲雪把食盒的菜肴一件件取了出来,摆在丰至瑶面前,“霜儿,快吃吧。你今天少吃了这一口,赶明天就会后悔的。”
丰至瑶仍一动不动地坐着。
申傲雪似笑非笑地叹了口气:“行,由你。半个时辰后我们再来。傻弟弟,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容易怄气么。”
待得半个时辰过后,申傲雪见丰至瑶身前的饭菜仍是一点没动,也不多言了,挥挥手就叫陆净宇道:“带你叔父下去吧。”
丰至瑶被陆净宇押着,机械地向房外走去。经过申傲雪身边时,他下意识地飞快一转头,与申傲雪对望着。他们兄弟二人好像都很想说些什么,但又都把话咽了下去。
我的傻弟弟。申傲雪心道。
哥哥,既然你一定要这样,那就这样吧,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丰至瑶心道。
显谕教将丰至瑶关押在了一处密不透光的幽深地牢中。丰至瑶失去了对时间流逝的感知。渐渐的,他已不知道他在这里待了多久,也不知道他还要在这里待多久。他确实开始后悔那日和申傲雪赌气没有吃食盒里的饭菜了。再往后,他终于开始恨申傲雪了。黑暗幽闭、污浊恶臭与阴湿寒冷无孔不入地时刻折磨着他。他恨申傲雪为何要如此作弄他。恨意与痛苦胡搅蛮缠地绞拧着他,他不再关心什么显谕教、镇守、天君了,他只想亲手杀了他至亲至爱的哥哥申傲雪。
在外面自由的世界,时间仍在正常地流逝。展蓝正密切追踪着南国的战事,陈平正一路东躲西藏地往药王集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