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色的天空偶尔闪着一点点亮,闷雷隐约地抱怨,一会儿也许是要下雨。
老旧小区整体的墙面斑驳,墙下的灌木疯长。
今天这个老小区迎来了许久未有的热闹,救护车警车甚至还有消防车那些全都来了,房屋住客们都叽叽喳喳地跑了出来,扇着扇子啃着西瓜对“408号房”议论纷纷。
专业人员拉起警戒线,就着喇叭喊:“散开!散开!”
热闹的人像波潮似的往边上走,此起彼伏、吵吵嚷嚷。
“谁踩了我的脚!痛死了!”“我的瓜!我的瓜!”“挤什么挤!别挤!”
罗晓鸣看着人群呼啦啦地穿透了他,才恍恍惚惚地稍微回过了神来。
他死了,死了10天。
他还正年轻呢。
一个胖老太婆声音嘹亮,摆弄着她从隔壁街教育机构领来的扇子,煞有介事道:“哎,你们可不知道啊!当时啊!我们进去看的时候!那个人简直臭气熏天面目全非哪!”
“哎哟,我记得那个人是个大小伙子啊,好可惜哟……”一个瘦小老太婆应和。
“这有什么好可惜的!”一个老头说话铿锵有力,他好像是这个小区的主任,“他年纪老大不小了!成天不上班,不赚钱,不谈恋爱,就知道窝在家里面!简直就是社会的蛀虫废物!死了才好!”
另一个唯唯诺诺的大妈也发话了,她的手里还提着一些菜,额头直冒汗。她的声音在众人面前有些小,其他人下意识地都屏息安静了一下。
“我听我之前的一个朋友跟我讲过,那小伙子之前好像有精神病……他爸妈可是把他弄进精神病院里过!”
众人一下子发现了新瓜,一派洗耳恭听的模样,大妈喘口气,才继续说:“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从精神病院里出来了,反而把他爸妈送进去!……那时候,他才十几岁!”
“那他不是那个时候就成孤儿了?那个医院怎么搞的!”
“进精神病院就不是孤儿了?”
“他爸妈会照顾他啊!”
“他爸妈是精神病啊!”
“哼!反正一家子精神病!死了就好!”小区主任彻底把所有事情盖棺定论,众人怯怯盯他一眼,又把话题说起来,喋喋不休。
罗晓鸣蹲在一边的花坛前,托着下巴听着那群大爷大妈七嘴八舌,神色淡淡的,心里烦烦的,要是能抽烟就好了。
还有,别人死了就死了,关他们什么事儿。
罗晓鸣看着那几个发话最膈应的,暗自把他们的模样一一记在脑子里。
雷声不再闷响,反而变得惊炸刺耳,议论的众人鸟兽作散,只剩下医护人员和警察在那儿登记验尸,收拾现场。
罗晓鸣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走到楼梯间,全身上下裹得严实的医护人员小心翼翼地把他的尸体从地上抠起来。
夏天气温太高,令人作呕的尸臭从屋内弥漫向屋外,尸体腐烂得不成样,有些皮肉组织都黏在了地板上。
雷声愈来愈响,瓢泼大雨发狂地砸向窗户和房屋外墙,像气恼的人使劲地砸门砸窗,非要把里面的家伙逼出来才好。
雨雷隆隆声催来了黑夜,黑夜完全降临时,嘈杂的雨水声才稍停了会儿。
罗晓鸣看着自己的尸体终于完完整整地从地上剥了出来,放上担架,盖上白布,送往楼下。
“警察同志,这个房子……”房东大爷驼背光膀子,提着一大串钥匙,钥匙浃着他的汗与油,在昏暗的楼道里锃锃发亮。
“今天的检查差不多了,如果之后有什么事情和问题,我们会打电话通知你。”警察一板一眼地说完,又看了房东老头一眼,径直下了楼。
房东老头探着脑袋瞧着警察彻底没了影儿,才松了口气,使劲踹脚把房门关上,啐一口黄痰,骂了句晦气。
“早知道你是精神病!老子就不租给你了!死在我房子里,现在租都租不出去!”
房东老头骂骂咧咧地走了,罗晓鸣深深地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莫名地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抬脚跟了上去。
“老张!喝酒!”社区主任朝房东老头打招呼,他们俩勾肩搭背地往小区外巷子里的路边摊走去。
巷子里的黄灯滋滋作响,烧烤摊老板正用自己新买的蓝牙音箱放邓丽君老歌,串烤串准备开张。
“来一个和平时一模一样的!”社区主任冲店老板喊了一声,拉着房东老头找了个位置。
他们俩拖着红色塑料板凳和折叠桌过脏水,乒乒乓乓地在店老板旁边坐下。
店老板不情不愿地从自己的板凳上站起来,慢吞吞地去给他们捡串,慢吞吞地打火刷油给他们烤。
房东老头听见有歌声,满身皱纹的脸立马拧作一团,抻着脖子看,才发现那店老板的新音响:“喂!小李!这么个小音箱!你能听个啥?换首歌不行吗?放大点声不行吗?”
摊主小李也不小了,一幅老实中年人模样,他戴着口罩看一眼房东老头,擦擦手摸手机把音箱声音调大。
“哎呀太难听了!你换一首!”房东老头毫不害臊地嚷嚷,社区主任嘿嘿笑着看他。
摊主小李咽口气下去,划一下手机又换了一首歌。
房东老头照旧不满意,干脆地伸手就把那个音响拿了放在自己的手里玩了起来。
摊主小李忍无可忍要发作,主任老头一派正经地威胁道:“小李,平时你可都是不允许在我们小区外面摆摊的,要不是我经常帮你给咱们街道办的人说叨,你还能在这儿摆吗?我兄弟就是看一下你的音响,你做生意买卖赚个钱买的好东西,大家看一下不妨事儿!”
主任老头低头看一眼他烤的串,还肯定地拍拍他的肩,和房东老头一起坐下捣鼓那个音响。
罗晓鸣静静地看一眼摊主,思忖了一下,今天是星期三,他不卖铁板鱿鱼。
罗晓鸣在这个狭窄的巷子里转了转,垃圾桶放在巷子深处,蛆虫生长,苍蝇乱飞,黄黄绿绿的垃圾散发着酸臭味儿。
他仔仔细细地看了会儿,终于在垃圾桶边上看到了一堆乱糟糟的衣架子,伸手拿,衣架子一串串地被提起来,悬浮在空中。
是的,他是鬼,是一个能摸到东西的鬼。
只是这些东西被摸到之后,和轻微穿模差不多。
他慢悠悠地提着这些衣架往回走,衣架一串串地在地上汲着污水,发出咳哧咳哧的声响。
房东老头把音箱来来去去按了半天,音响的声音断断续续,其中的歌声也变得和鬼嘶一样。
“这什么破玩意儿。”
社区主任凑到他面前也乱按了几下,喝了一口从摊主小李那儿顺过来的酒:“坏了的话就把这次的饭钱给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