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市中,本终于有了一种重返人间的感觉。
从《日报》大厦出来后,他坐在街边一家名为“舞日”的咖啡厅的椅子上,头顶是一把高高的遮阳伞。公交车在宽阔的柏油路上缓慢地行驶着,远处耸立着参天的金融大厦,阳光正好,一辆红色敞篷跑车飞驰而过,车上的金发女郎被阳光照得头发闪闪发亮。
本低头看了看手中捧着的一本美国漫画杂志,上面的蝙蝠侠正在惩治罪犯。漫画里的坏人总是没有好下场。
但他不禁去想,那些罪犯为什么会成为罪犯?他想到了那些在贫民窟里卖炸物的小贩们。
那些炸物并不是用正经的肉做的,小贩们日复一日,早出晚归,从城市的垃圾桶里翻找人们丢弃的鸡、猪等动物的骨架,再回到贫民窟用不知用过多少遍的热油炸成一种很受欢迎的小吃。
如果普通人吃得还不如狗好,那就别怪犯罪率高了。
或者换个角度来看,如果生活稍微好一点,谁会为了二十美元去杀人?
吃吃热狗,喝喝咖啡,闲时在沙滩上散步,晚上去脱衣舞俱乐部消遣一下,花三十美元让那些半老徐娘的舞女跳一段热舞。
不用担心背后有人突然给你一枪,也不用担心走夜路时被铁丝勒住脖子——或许这才是正常人的日子。
本紧紧攥着手中有十万美元的银行卡,很想就此远走高飞。那些遥远的承诺、金钱、权力、兄弟义气,统统去他妈的吧。
说实话,在2001年,十万美元的购买力相当可观。由于雷亚尔的贬值,外币尤其是美元的购买力极高。在一些黑市上,一美元能兑换二到三雷亚尔。
十万美元可以在里约热内卢市中心买一套中等大小的两居室公寓,或者购买一辆高档名贵跑车。如果去乡下某个不知名的小镇,这笔钱足够他过一辈子了。
本有时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要混黑帮。哪怕去码头上当个苦力,哪怕只能勉强糊口,也比有朝一日丢了命强吧。
他想起他曾经好奇地问过托尼斯:“你害怕枪、炸药和那些维和警察吗?”
“生意可能会受影响,但我们会保卫贫民窟。”托尼斯似乎像背诵似的回答。
本当时很诧异,诧异托尼斯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生意而不是自己的生命。他接着问:“你害怕死亡吗?”
托尼斯坦然地说:“如果我害怕,就不会选择这种生活。只是看到今天,就不去想明天。”
本当时不太相信他的话。他认为这世上没有人不怕死,只不过每个人都坚信自己是那个幸运儿。
如果本有写日记的习惯,他大概会这样记录:
8月22日,我赚到了在南美人生中的第一笔巨款。我在“舞日”咖啡厅喝了一杯拿铁,有些苦,我买了一个双肩背包,去银行将十万块钱都取了出来,放在双肩包里,说实话,我从不相信银行。
8月23日,天气晴朗,我去了科帕卡巴纳海滩散步,那里的女孩与我上辈子认识的那些很不一样,她们问我为什么不笑,然后就将奶罩摘下来给我看……
8月24日,风很大,我在旅馆里躺了一天,下午吃过午饭后,在路边的杂志店看到最新一期的《巴西日报》。头条刊登了费南德二世的照片……
8月25日,今天是星期天,我去了一个不知名的社区教堂,里面只有一个黑人老头。我学着他的样子做祷告,显得有些滑稽。老头笑着看了看我,然后说我会上天堂……
转眼间,本已蹉跎了四天,期间喝了很多酒,在快捷酒店的大床上沉沉入睡。
突然,“嘟嘟嘟,嘟嘟嘟……”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本下意识地将它挂断,翻了个身。然而打电话的人似乎不肯放弃,在电话被挂断后仅仅停歇了几秒,又再次响起。
电话响了三四遍,终于,本不堪其扰,接起了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的女声:“听着,先生,我没有义务这样做,但出于良心,我必须提醒你,费南德的人在找你。”
“嗯?你是谁?”在酒精的作用下,本没有反应过来,他含含糊糊地问。
“我是埃琳娜,迪克先生,你还记得我吗?两天前,你卖给我一组照片,十万美元。”
一听到“十万美元”,本突然清醒过来。
“什么?费南德的人在找我?他找我干什么?你泄密了吗?”本刚说出口就意识到自己猜错了。
随着酒精的影响逐渐消退,本的意识也在恢复,他开始冷静下来。
费南德的照片已经在《巴西日报》刊登了。如果《巴西日报》出卖照片提供者,它的声誉必然会受到严重打击,日后谁还敢为它做事?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没有,我向你保证。当然,费南德家族的势力很大,现在事情闹得很凶,我不知道他们是怎样找到你的,也许是我们这里出了内鬼,或者他调取了城市摄像头,总之他们知道了你,而且找到了你。”
本想明白了,《巴西日报》的这张照片让费南德处于被动局面,他们一定会报复。
然而想要直接报复《巴西日报》和它后面的财团是需要准备的。
而最容易的方式就是抓住或干掉自己,这样最起码能向许多人交代。
至于他们如何发现自己的,本想了想,那天在赌场,费南德二世一定见过自己一行人,如果他调查的话,他一定就能知道大鲨鱼帮和黑色老鼠帮正在开战,而之后,顺藤摸瓜,他确实有很大的可能性查到了自己头上。
“先生,如果你能赶到《日报》大厦,我们可以保护你,前提是你能安全抵达大厦内。不过,这似乎很难,因为据我所知,费南德可能已经找到你了。还有,先生,最后一件事,如果费南德抓到你,看在我提醒你的份上,请不要透露我的名字。”
“嘟嘟嘟。”电话的盲音声响起,埃琳娜挂断了电话。
“Shit!”本愤怒地将手机砸在床上,心中大骂埃琳娜。
就在此时,本突然听到门外有莎莎声,有人踩着酒店的地毯,在走廊里行走。
此时已近午夜,还有谁会在楼道里闲逛?加上刚才的电话,本不相信这只是巧合。
他缓缓掀开被子,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坐起来,拿起枪,对准门口。
本听到那莎莎声越来越近,直到门前,声音戛然而止。
此时,厚重的窗帘紧闭,房间里的灯全都关着,漆黑一片。走廊里的灯却是亮着的,从房门和地板的缝隙透进来一条细长的光线。忽然,那光线被隔成了三截。
两只脚停在了门外。
本知道,有人来了!
他坐直了,右手拇指缓缓地摁住击锤,这一刻,他身体里的肾上激素飙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