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摸清了吗?”
“干嘛要摸清,摸清了我还能出来玩吗?”
他嘿嘿地笑起来。
“他妈的,你这副窝囊的嘴脸,我一个人的时候还没觉的怎样,一遇到事,唉,你去做个女人吧!”
骂完了,她走进他的身边,“前面带路,我要去瓦子。”
“我也不知道在哪啊。”
“没嘴吗?问。”
于是他狗一样在前面开道,她大摇大摆跟在后面。
城里一共有三处瓦子,他们一一逛去。
每家瓦子里面都有大小各异的勾栏,吃食很多,有水饭,肉脯,熏鸡,炙鹅肉,炙兔肉,炙肚肺,炙鳝鱼,炙鸡皮,炙腰肾,鸡杂,旋煎羊,炸冻鱼头,姜豆豉,红丝,抹脏,切羊头,炸辣子,辣萝卜丝,麻腐鸡皮,以及白肠等等,吃饱了,再来一碗茶,或是一杯酸甜果水,这一餐,花钱不多,肚皮和人都很开心。这一切多多少少都是因为有他做由头才让她得以满足长久以来的好奇的,她在吃吃喝喝中,对他的气慢慢淡去。
除了吃食,瓦子里还有杂剧,相扑,说书,幻术等。一家家看过去,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有一次她去看杂剧,她说最近有一家勾栏在演一出白蛇传,她想看,你去看看哪一家在演,找到了,确认好演出时间,来跟我说。她在阴凉处喝着东西,他就跑出去打探了。
不久他跑回来说都问好了,现在过去时间刚刚好,正合适。她就起身,他引路,他们去看戏。
那家杂剧勾栏在河岸处,依水而建,周围相对安静,没有其他吵闹的声音,位子分上下两等,他们要了上等。
上等在楼上,二人上去坐下没多久,帷幕拉开,演员就登场了。
“祖师度我出红尘,
铁树开花始见春。
化化轮回重化化,
生生转变再生生。
欲知有色还无色,
须识无形却有形。
色即是空空即色,
空空色色要分明。”这是老法海。
“水柔柔山盈盈,
春日西湖最多情。”这是小青。
下面白素贞伴着琴弦丝竹走来,
“人世间竟有这美丽的湖川,,
这一旁保椒塔倒映在波光里面,
那一旁紧傍着三潭,
苏堤上杨柳丝把船儿轻挽,
颤风中桃李花似怯春寒。”
“这颗心千百载微波不泛,却为何今日里陡起波澜?”
戏一开始,咿呀呀的唱腔一响起,她就忘了指挥他,像白娘子一看到许仙就忘了小青一样,子安无趣中干脆闭上眼睛,去梦里看另外的戏。
不知过了多久,她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他惊悚地站起来,才发现是戏结束了,整个楼上就只有他们两个了,“是要再看一遍吗?”他呆头呆脑没睡醒的问。
“滚。”她暴喝,他就完全醒了,马上带路。
出了勾栏,外面阳光很亮,你是你,我是我,大家的脸庞重新清晰起来,子安偷偷地看阿昇时,发现她的脸红红的。
两个人就那么走着,一前一后,若即若离,一直以来趾高气扬的阿昇一句话也没有,她身上弥漫着一种丧气。
子安以为她生气了,怪他那么贵的位子居然睡觉,白白浪费银子。
“阿昇,”他喊了一声,阿昇一扭头,子安这才发现她不光脸庞红扑扑的,眼睛也是红的。
她哭了?
“对不起。”他说道。
“为什么?”
“我,我不好,不该惹你哭,我,我不该睡觉。”
阿昇扑哧一声笑了,“这个?”她指指眼,“这不是因为你,是因为戏,我刚才看的太投入了。”她咯咯咯地笑着,忽然,她脸一绷,“你以为你是谁啊,我怎么可能会因为你哭?我警告你啊,脑子里不要想太多不该想的东西。”
“那是,那是。”子安尴尬地就去摸自己的后脑勺。
“但是哭多了,脸上有泪痕,回头让爹爹看见了,总是不好,来,给我消灭一下罪证。”
“干嘛?”
“帮我擦擦。”她将明月之脸侧向他,闭上两只有斜度的眼睛,将睫毛根根展露在他眼前,等待摩擦,当是时,阳光特意倾撒过来,将她通体照亮,皓洁生辉,但是就是那圣洁的光辉也不能掩盖她脸上此刻那一层清晰的哀伤。
许久,都没有动静,她疑惑地睁开眼,
“我?这里?”他指着自己,指指来来往往的人,“我不敢。”他样子窘迫,像是第一次做贼。
阿昇哈哈哈地大声笑起来了,继而摇摇头,“你说你,天地养育了你,堂堂七尺之躯,难道一辈子就是躲,躲来躲去的,胆子都躲没了。”
他沉默不语,脸色难看。
她看见了,“算了,当我什么都没有说。”
她转身往回去的路走去,将他一个人晾在原地。
他站了一会,叹了口气,坏心情就被呼出了体外,他又恢复了轻松的心情,迈着轻松的不步伐,追上她,“有些事我还是好奇,你这么喜欢这里,可是却是第一次来,第一次来,给人的感觉又是那么轻车熟路,好像来过很多次,我想,如此这样,只能是聚仙楼里有一些人早就来过很多次,他们玩的很开心,回去跟你讲,你就也心生向往,记心里了。我好奇的是,既然其他人能来,为什么你就不能来?而且你还会些拳脚,你爹他有什么好担心的?可是,他就是担心,就是不让你来,所以,我真的很好奇,因为什么样的担心,你爹居然可以忍心把你拘束在聚仙楼?你看看我们这些天玩的多快乐,快乐原本俯拾皆是,快乐原本随处可得,可在你,却如隔着山,隔着海。”
“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是要报复我刚才那样对你说话吗?”她停下脚步,目光了喷着火。
“不,我只是好奇,你不要见外,如果我说错了话,我会道歉。”
“好奇?你怎么不去好奇你为什么是男的,我为什么是女的,天为什么是天,地为什么是地,为什么许仙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那一天有太多的欢乐,也有太多的不欢而散。
所以,他之前的顾虑是对的,任何一个人用痛苦的扭曲的方式活着,那一定是在他的过去里发生了什么更痛苦更扭曲的事,痛苦从来都不是无根之木,它在人心里源远流长。
他就是这样。
这是他一个人在漆黑的夜里睡不着时想明白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