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辽国人,”他指着她们说,“女真人不奴役女真人。”
食物多是烤肉。
“东西自是比不得南朝精细,要她们现学也学不来,不过心是诚的。”特使拍着胸口劝酒。
酒喝了,身体热了,话就多。
“大金皇帝陛下为何单单没有召见我?”
“因为在大金,将死之人不祥,皇帝怎么会见你!”
赵楷手中的酒杯抖了抖。
“你是个人才,我很欣赏你,你说这里用不了几年,就会成为全天下最繁华最高贵的地方,知道吗,在我动身去燕山府接你们的时候,大金皇帝就已经决定要在这里大兴土木,大修宫殿了,你们南朝京师的图纸我们都有了,皇帝要求所有的地方都要比你们那个东京城还要好十倍,高贵十倍,而这座新城最高贵的地方,你知道是什么吗?”
“不知道。”赵楷摇摇头。
“听说你是南朝最受宠的皇子,大金皇帝想拿你的人头,作为新都城的第一块奠基石,深埋地下。大金皇帝帝认为,如此,宋室将永世不得翻身!我大金国帝祚将绵延万代!”
“这就是你说的更好的去处?”赵楷哈哈大笑。
特使陪着干笑,“需要我为你做什么吗?”
“不需要。”
“这么快就准备好了慷慨赴义?”
“金国从开封掳掠了上万名工匠,他们现在还在燕山府,要建造宫殿,就得等那几千名工匠赶到会宁府才行。这些人大都不会骑马,金国也不可能一下子调集一万匹骏马给他们骑,从燕山到会宁且得走呢,我着什么急啊。你这好酒好肉,等他们到了,我也吃腻了喝腻了,死或不死,都没那么重要了。”赵楷咕噜又喝了一杯。
“果然是个聪明人。”特使一拍大腿,哈哈大笑,“放心,我已在大金皇帝面前,为你求过情,皇帝答应放过你半条命。”
“半条命?”
“过几天,皇帝会派大金最好的勇士之一护送你回燕山府。”
“送我回去?不杀我了?”
“如果在到达燕山府之前,你不能杀掉他的话,他就会把你的头颅带回来,这样很公平吧?”
“很公平,挑不出毛病。”赵楷木讷地说。
特使拍手让歌舞更喧闹一些,
“我会叮嘱他下手的时候快一点,不会太难受的。”
“这肉味道淡了,可以给我点盐巴吗?我自己调调。”
赵楷的心思在肉上。
席间,为答谢主人的盛情款待,按照南朝风俗,赵楷要来一把竹笛,为好客的主人吹奏一曲春江花月夜。
小时候,父亲是他的偶像,会各种炫目的乐器,最拿手的是古琴,古琴对于小孩子过于笨重,搬弄不便,他又不喜摆布别人,所以,他最终走上了一条简约的音乐之路,一生钟爱轻便的笛子。
春江花月夜,是他从小就练习的曲子,笛声一响,他懵懂的少年,青涩的青年,恣意肆意的成年,他所有的过往,就纷至沓来,他们活泼又可爱,精美又华丽,他们只有笑,不知难,他们模糊又清晰,既有又既无。宴厅上辽女已经退下,她们挤在一边静静地听他吹奏,他,无数个他,重叠。分散,无处不在,好像就在她们每一个人面前,轻轻地吟,飞扬地舞。
死不难受,难受的是你要与春天告别,与大江告别,与鲜花明月告别,与温柔的夜告别。
你所有美的记忆将倏忽而去,你的笛声将戛然而止。
你以为你是春天,是大江,是鲜花明月,是温柔的夜。
其实你什么都不是。
你只是一种误会误解误读。
你的人会先倒下,然后是你的名字。
赵还是赵,楷还是楷,而赵-楷,合在一起,将毫无意义。
无人会在意你曾经经历怎样的春天,怎样的大江,鲜花,明月,与温柔的夜。
死的不只是你,死的是一切。
特使的嘴巴停止了咀嚼,目光柔和无比。
六月九日,一个高大的金国勇士押着赵楷启程回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