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后,跟着五个随从,全部带弓佩刀,唯一不同的是,他们都没有甲。
张朔心里清楚,突厥人的风俗,武士以带甲者为尊,以至于会将甲胄穿成常服,出入各种场合,彰显自己的荣耀。
眼前的中年军官说的是通用突厥语,随从手里拿的旗帜上绣了公驼的图腾,说明对方属于谋落部。
三姓葛逻禄,日前追击驴车的踏实力部是一姓,谋落部则是另一姓。
谋落部在葛逻禄的势力范围主要位于碎叶城西部,与大食国接壤,部民勇猛异常,在葛逻禄和大食国的战争中常作为前锋摧坚破阵,战绩冠于三姓。
近年来谋落部势力增长很快,在拥有葛逻禄西陲的怛罗斯城基础上,还和踏实力部争夺俱兰城。连葛逻禄叶护都对谋落部深为忌惮,不但将热海以南的草场划给谋落部放牧,甚至允许谋落部将牙帐迁移到了热海南岸的贺猎城,这个距离自己大牙帐碎叶城不到百里的卧榻之侧。
那汉子识趣,立刻起身和妻子并列,低头束手,做出恭敬的姿态。
中年军官轻轻甩出马鞭,鞭头的牛毛落在张朔的手上。
解把花对张朔使个眼色,示意他放手。
张朔无动于衷,继续抓起吊钱。
“放手。”
中年军官冷哼一声,拖着鼻音发号施令,这次用了力道,又一鞭凌空抽出。
那汉子和妻子以为要打自己,吓得连连惊呼,挤在一起往后退。岂料马鞭刚到半空,张朔伸手,不偏不倚,将之稳稳抓住。
“找死!”
中年军官脸色陡变,骂骂咧咧想将鞭抽回,怎奈张朔手劲极大,他向前一个趔趄险些栽倒,那马鞭竟还牢牢抓在张朔手中。
跟在后面的几个随从见状,纷纷抽刀。
中年军官嘴角抽动,威胁道:“唐人,怎敢忤逆我。再不放手,我的刀就要出鞘了。”
“你的刀出鞘,我的刀就不会出鞘吗?”张朔用突厥语顶了回去,“你的随从离你五步,我离你只有两步。是想比一比谁的刀更快吗?”
中年军官道:“你想怎么样?”眼神中满是杀意。
张朔不为所动,道:“很简单,我在集市看中了这几匹布,我交钱他交货,一切按规矩办,你无权干涉。”
中年军官冷笑,道:“这集市归我谋落部,任何交易,都要经过我的许可,懂吗?我的马鞭落在了你的手上,你就得把钱和货物都献给我。”
张朔借着余光看到那对夫妻,但见他们瑟缩在轱辘车边上,双股打颤,目光惊惧,好似吓破了胆,当下只觉热血从胸腔中往上冲,平添了几倍的力量,单手一拉,居然一把将对方硬生生拉到了自己身前。
“长生......”这一下,连解把花都忍不住叫道,“别做傻事!”
环顾周围,不少路过的各族商贾旅客此时都驻步往这边观望。
中年军官情知不妙,本能去摸腰间的佩刀,张朔动作迅速,不给他机会,一个利落地转身绕到他身后,一手将他的右手制住,一手提前摸出匕首,顶住了他的脖颈。
“你确实想找死。”中年军官直到这时如梦初醒,相信张朔并不是在开玩笑,“最后给你一个机会,放开我,跪下将吊钱和货物献给我!”
“如果我说不呢?”张朔一字一顿。
“那你就杀了我。”中年军官非但不怕,还出乎意料开始哂笑,“你不杀我,我一定会杀了你。哼,唐人都是胆小鬼,在这七河交汇的十姓可汗之地,有各国各族子民,只有唐人是最卑下的,从来没有唐人敢对我们葛逻禄人说半个不字。你,也不例外。”
“长生,别冲动......”解把花面色惨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里是葛逻禄的地盘,你杀了他,我们必死无疑。”
轱辘车边的汉人夫妻,更是肝胆俱裂,瘫软如泥。
“动手啊,唐人!”中年军官尖声大叫,“有种的就杀了我!”
张朔血涌如沸,浑身郁结之气,仿佛要在这一刻统统迸发,可是到了最后,却又突然如雨过天晴,窗明几净,变得异乎寻常地平静。
“自从来到这个时代,无论被人误会、遭人追杀抑或是将被人杀,我都没有真正动过杀心,然而今日,我不杀你,便再无颜面立足于天地之间。”
中年军官听到张朔在喃喃自语,完全听不懂,正待再挑衅几句,倏忽感到喉头一痒,而后全身力气犹如溃堤决水,瞬时消失无影无踪,不受控制地跪了下去。迷蒙中低头看,血流如溪,在自己的身前漫延、再漫延......
“不——”解把花哪想到张朔真会动手,疯了也似冲上去,抢张朔手中那把殷红的匕首。
“杀人了!”
“葛逻禄的将军死了!”
围观的所有人从震惊中回过神,顿时炸了锅一样爆发大混乱。那中年军官的随从都不知该如何是好,站在原地发愣。
“呜——呜呜——”
张朔长舒一口气,眼看集市大乱,还在想如何脱身。与此同时,天边却传来了直透人心的号角声。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远望,只见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有数不尽的兵马正从各个位置不断络绎涌出,密密匝匝,如水如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