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听得石货郎曝出了此人名号,心中瞬间凉了大半。
此人竟然是花间客!
这是她万万惹不起的人物。
妖类口相传,那花间客极为可怖,只要非人之物成精落在他手中,必是求生无路求死无门。
最为出名的便是花间修得一方洞府,那是以万妖血肉炼化而出的花海,名为枯骨花天。
只是花间很久没有现世,据说是追杀某位大妖去了,没想到竟藏身在此,再回想自己到了四平山后半点精怪气味都没嗅到,原来如此。
花间难得看石货郎真正发怒,看惯了他老实木衲的窝囊样如今这样反倒有趣。
果然越老实的人发起怒来就越可怕,也是,石货郎马上也要当父亲了,为人父母最怕的不就是失去自己的孩子,最恨的不就是拐别人家孩子的败类么?
索性手上这畜生已经被自己治住,那就教这老实人两手,将来在外面也不会被人欺负。
“石大哥我现在治住她脱不开手,你拿门栓过来亲自打断她的手脚,我来教你怎么打,将来等我侄女出生你也不用怕了。”
石货郎二话不说朝起门栓,带着满身怒气大步流星过来,但走进一看,妇人正被提在半空全身发抖,心下又开始不忍,拿着木棍的手抬起放下,放下复又抬起。
花间看这老实人又要心软,故意激他道:“石大哥你想想,要是你的孩儿刚一出生就被人拐走,还在这雨里淋了一路连吃食都不给,你会放过她么?今日你打杀了她,来日我侄女就多一份安心呐。你若狠不下心就砸她后腰,脊骨一断她就瘫了,再做不得恶事,只能乞讨为生。”
石货郎经不得花间这一激,想到未出世的孩儿仿佛获得了不得了的力量,举起木棍便朝那妇人后腰猛砸,但一击下去石货郎只觉虎口发麻仿佛打在石头上一样,那妇人却是毫发无损。
花间见状心中不爽,暗道:“还敢耍花样是吧,让我这傻兄弟敲几棍子会死吗?”
掐住妇人那只手无名指用力,竟直接扣进了那妇人的皮肉之中却不见流血,妇人想要呼喊但被花间死死捏紧了咽喉根本发不出声。
看花间眼神中杀意愈浓,心中一横与其被花间带回传说中的枯骨花天受尽折磨,还不如被乱棍打死痛快身子便彻底软了下来,紧闭双眼等死。
却不见第二棍落下,掐住她脖子的手似乎也松了一些,心中疑惑睁开眼却看到花间正盯着石货郎的胸口。
石货郎低头看去,怀中婴儿脖子上挂着一枚墨玉制成的玉佩,石货郎在门外时并未留意连带着婴儿一起揣进了怀里,方才一棍子下去动作太大才将这玉佩甩了出来,现在到了屋内借着火光方才看清,那纹样竟然与花间腰上那枚一模一样。
“花间客...”妇人刚挣扎出声却又被捏紧了喉咙只能发出呜咽声。
花间一手扯下石货郎怀中婴儿的玉佩一边提着她朝门外走去,石货郎也瞪大了眼睛眼,视线一直跟着花间的脚步,这么多年了,花间未离开这所破庙。
花间行至门口,一只脚提起在半空犹豫片刻,然后轻而易举便迈了出去。
面上毫无喜色,心中却翻涌起一阵恶心,原来困住他这么多年就只是在等这个孩子。
狠狠看了看手中满是惊恐神色的妇人,她正更剧烈地挣扎起来,因为在那妇人的眼中,此时的花间杀意翻腾双眼血红,那张原本好看的脸上写满了浓浓的恨意仿佛要凝结成实质滴下来一样。
花间望着不远处深吸一口气,久违了的自由空气啊。
另一手在虚空中划了几下点在妇人眉心便将她丢进了屋内。
石货郎一头雾水提着木棍走到花间背后与其背靠背,他还在提防着屋内那个妇人,焦急问道:“花间?这是怎么了,你怎么能出来了?这孩子跟你有关吗?”
花间犹豫了片刻答道:“看来,你我兄弟之缘今日便倒头了。”
花间转过身,满脸苦笑看着石货郎,从他怀中接过那个婴儿。
伸手朝一旁的草丛中一指,一片草叶便朝婴儿飞了过来,越飞越大直接将婴儿包裹起来飞向屋内,落在那妇人身前,妇人被花间封住了喉咙不能讲话,只能爬向那个婴儿将他死死抱住,提防着望向屋外两人。
石货郎虽不明白其中缘由,但看着花间重获自由,心中只能感叹可能花间确实是要走了,分别虽是必然,心中伤感却还是真心为他开心。
想开口说点什么,可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本想再过十几年我就喊你石大叔,结果这才改了一次口,从石小子到石大哥。”
花间从腰上解下自己的玉佩与手上从婴儿那得来的那一枚合在一起,竟变成一枚更小的玉符。
花间双手用力,伴随一声破裂声,玉符随之化作粉末消失不见。
随后花间伸手扯下自己自己一绺头发,又从眉心凝出三枚血滴,血滴与那绺头发融合化作一枚黑红的小珠子飞到石货郎手中。
花间道:“这算是我这个叔父给孩子的礼,孩子出生后你给孩子服下,虽不能让他脱胎换骨长生不老,但起码能让他无病少灾,你信我么?”
“我自然是信你的,我...”
石货郎也不知说些什么只能小心将血发丹收好,双眼噙泪。
他自小认识了花间后便经常来这里找他,一来他在紫花村是外姓人实在没什么朋友,二是他明白自己能平安出入四平林多亏了花间的本事,所以对花间的事从未向外人提及。
这么多年与其说是他一直陪着花间,倒不如说这四平林中是花间一直罩着他。
想再开口却发现四周皆是花海,忙开口大声呼喊。
“我家住四平山东脚下紫花村,院子里有井,从此那也是你家,你记得!只有你家院子里有井!”石货郎也不知道花间听没听到,只能不断重复喊自己住在哪里,喊了几遍后面前飞花散去。
自己已经身在四平山下,身边是自己的货箱,货箱上摆着半只烧鸡,一杯黄酒。
石货郎望着那只酒杯心中满是不解。
刚才他好像在四平林迷路了,怎么一下子就出来了呢,莫非这四平林真的如传言中有什么古怪?还是自己慌不择路从林子里跌出了?
那这半只鸡一杯酒是怎么回事,脑中迷迷蒙蒙什么都想不起来,别是发癔症了吧?
赶紧近清点了下货物和铜板,还好都在。
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黑红色的珠子,还有一只粉色的纸鸟,这珠子是什么时候买的呢?
还有这纸鸟怎么看上去旧旧的?
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流下泪来,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就是感觉心里好像被人扯去了一大块。
空荡荡,疼得慌。
一边流泪一边小心翼翼将血发丹和那只粉色纸鸟重新放进怀里,然后捂着胸口蹲坐在路边,干呕了几声,再忍不住,终于放声大哭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就这么难受呢?
哭了好久他才站起身,背上货箱,一边抽泣着一边往他家的方向走去。
“我就说别招惹老实人吧。”
花间此刻站在破庙前,那妇人怀抱婴儿站在他身后,眼看着花间自说自话,语气中带着伤感,似是发泄一样,抬手翻掌,见整间破庙随即彻底变成废墟,扭过头对那妇人又变得乖戾道:“说说吧,这孩子是怎么回事?偷走你家主子的血脉,胆子不小啊。”
妇人急忙跪下道:“我家主人剖腹产子,并给了小主人留下那玉佩,让我带着小主人逃出仙宫,寻找玉佩的主人,并将小主人托付给他,既然使命完成,奴愿将自己元丹献上,自毁修为,只求您将来好好护住这个孩子。”
花间嫌弃地侧身避开正在拼命磕头的妇人道:“你怎么就能确定我是这玉佩的主人?况且你家真正的主人...”
说到此处花间顿了一顿接着道:“不对,是整个仙宫都与我有仇,曾因为我不小心扒了仙宫的几张鹿皮就追了我三百年。不仅如此,你该不会觉得以我的本事真的能护住这个小天胄吧,我只是个引路的,你要寻的并非是我,而是另有其人。”
妇人闻言立刻起身将孩子护在怀里。
“求花间客指点,奴即刻便去。”
花间无奈摇摇头。
“一宫双山半东洲,没听说过么?”
妇人反驳道:“可凤尾山已经依附仙宫,他们怎么肯?”说罢妇人像是想到了什么人物。
“你是让我去寻他?”
花间点点头“正是,他与你那主人曾有交情,况且以他的本事要护住一个小小天胄根本不是问题。”
“可是...可是...”妇人犹豫间实在拿不定主意,因为那人的实力在她印象中远不如眼前的花间,甚至她都怀疑那个人是否还活着。
“别可是了,你快逃吧!”花间望着天空中厚厚的云层道:“追你的正经人来了,我来应付,正好撒撒气。”
妇人闻声望去,呼吸不由一窒,立刻趴下化作一只鹿头虎身的怪物将那婴儿含在嘴里转身便跑。
“畜生就是畜生。”花间骂了一句,转身望着天空中逐渐从云中飞身而出的人热情地打着招呼道:“好久不见,雨行君!自从苏家堡一别也有几十年了,怎么?这么想我啊。”
天上那人一身黑衣似乎没太认出这个正手舞足蹈跟他套近乎的人是谁。
待看仔细后,一柄飞剑立刻在身后祭出直直向花间面门飞来,花间也不躲闪面前祭出一把玉尺挡下了雨行君一击。
“我就知道你忘不了我。”花间笑容更加灿烂。
“也对,人人都道花间客雨行君,你我还是齐名的情分,况且那晚...”
花间接过悬停在空中的玉尺,打开居然是一把桃花扇,掩嘴小声笑道:“那晚也不知谁说我模样生得好看。”
雨行君一身黑袍看不清面目,但显然听到了花间小声嘀咕的那一句,御剑飞身而来怒道:“过了今夜,我要这世上再无花间客,只有雨行君!”
飞花起,大雨落,一片黑云笼罩着原本平静的四平山,从远处望去黑压压一片,只有偶尔隐约有雷光从云层的缝隙中透漏出来。
远在万里的云海之上,一座山峰冒头,而那山峰之上竟还有座石亭飘在半空之中,一位老者正安静端坐在亭中,白发和白须爬满四周,已经分不清哪些是头发哪些是胡须,有的胡须和头发都蔓延至亭外,长长垂下遮住了部分石基。
他正盯着四平山方向,面前案子上放着四盏莲花金灯,其中三盏灯已经点亮,他伸出手正在给第四盏点火,白发中却探出一只灰狼脑袋轻轻咬住了老者干枯如树枝一般的手腕道:“不急,不急,还没断气。”
说罢却又将头缩了回去道:“嗯,断气了,血尽而亡,还跟当年一样蠢。”
老者将第四盏灯点燃,缩回手继续望着远处的四平山道:“当初我们六人,如今就只剩你我了。”
狼头又从老者腋下伸出,带出半个身子横在老者面前像一只正在跟主人撒娇的大狗。
但口中却似埋怨。
“什么我们六人,只有你与我,从一开始便只有你我二人。”
转头顺着老者的目光望向远方的四平山。
“他们且有的打,不过你的心真狠,竟然关了那孩子这么多年。”
一边说一边磨蹭着老者的手撒娇道:“不过也是,正是关了他这么多年,憋了一肚子火正好打一架,也不坏事,不过那个小天胄真的不能让我吃掉么。”
感受到老者不悦,那头狼赶忙又往老者怀中钻道:“行行行,不吃就不吃,我多听话啊,这世上也就是我了。”
老者这才将手按在那狼头上抚摸着问道:“当初六人,现在只剩下你我,下一个就该轮到我了,准备什么时候对我动手,现在么?现在确是你最好的机会,再等下去,你未必胜得了我。”
刚才还跟老者撒娇的灰狼忽然停下,哑着嗓子说:“不会的,我已经杀光了周围一切活物,有我为你护法,你这次也一定不会出事。”
老者平静道:“但愿那一天晚些再到,否则这世上只剩你一个,我不放心。”
灰狼乖乖卧在老者身侧,不断用头磨蹭着他的手指说:“我会把一切安排好的,你放心吧,那个孩子我也不吃了,你就别伤心了好不好,还有...”
话未说完,灰狼忽然起身惊讶道:“他死了?怎么会?!”
但很快灰狼又大笑道:“他居然死了,哈哈哈,我还没动手他就被杀掉了,太好了!”
在比四平山还要远的方向,在群山之上,响起了钟声。
那声音响彻天际,原本正在四平山酣斗的两人忽然停下了动作。
雨行君不能相信他听到的,花间客也是楞在当场,随即捂着肚子大笑道:“哈哈哈,这下你真成丧家之犬了,啊哈哈哈。”
“怎么可能!仙君怎么会?”雨行君也不与花间客纠缠转身飞起化作一道蓝光仿佛流星般向北飞去。
只是四平山下的密林中,一只正在奔跑的野兽忽然想到了什么,调转了方向。
只是一只野兽面前出现新的选项,从此命定的河流便改变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