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停在丽思卡尔顿酒店门口的时候,宋辞终于收到了卢瑟的回电。
“抱歉。”卢瑟说:“我在上课,手机调了静音。你是不是来n市了?”
“嗯,刚到没多久。”宋辞说:“我妈在哪个医院?病房号是多少?”
卢瑟说:“在s大附属肿瘤医院,506房。你一个人来的吗?”
宋辞跟在秦颂身后往酒店里走,说:“和朋友一起。”
卢瑟迟疑了一下,问:“是男朋友吗?”
宋辞说:“是。”
卢瑟声音低落下来,说:“哦,我知道了。”
宋辞若无所觉,说:“晚上有空吗?请你吃饭。”
卢瑟说:“有空,我放学之后去医院找你。”
宋辞说:“好,到时候见。”
秦颂正在前台办理入住,见他挂了电话,压低声音明知故问:“前男友?”
宋辞淡淡地“嗯”了一声。
秦颂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说:“晚上吃饭我也要去。”
宋辞说:“随便你。”
办好入住,秦颂接过房卡,和宋辞一起上楼,自然有酒店的工作人员帮他们拿行李。
他们的房间紧挨着,秦颂在2046,宋辞在2048。
秦颂把行李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来,给了小费,和宋辞一起进了房间,说:“你收拾一下,我们先下楼吃饭,然后再去医院。”
宋辞说:“你自己去吃吧,我没胃口。”
秦颂皱眉说:“没胃口也要吃,五分钟之后我来找你。”
秦颂提着行李箱回自己的房间了,宋辞随即躺到床上,他浑身乏力,头疼得厉害,鼻子也有些塞,大约是感冒了。
刚闭了一会儿眼,敲门声响起来,“宋辞,吃饭去。”
宋辞强打起精神精神起床,从行李箱里翻出一件厚外套穿上,走去开门,和秦颂一起去餐厅吃饭。
秦颂大约是铺张浪费惯了,每次吃饭都点许多菜。
宋辞做样子似的吃了几口,便不再动筷,秦颂给他夹菜,他动都不动,秦颂便有些不高兴,说:“不吃东西怎么行?你还要照顾病人,我看你倒更像个病人。没有胃口也得强撑着吃点,这样才会有精神。”
宋辞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于是便默默拿起筷子强塞了几口饭菜。
秦颂笑着说:“真乖。”
吃完饭,他们离开酒店,打车去医院。
因为是阴雨天,出租车的窗户一直紧闭着,车厢里有一股怪味,令宋辞直犯恶心,他强自忍了片刻,实在忍不住,急促地喊了一声:“停车!”
司机师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急忙靠边停车。
车还没停稳,宋辞已经推门下车,冲到路边扶着一棵小树呕吐起来。
秦颂跟着冲下来,疾步跑到他身边,一手扶着他的身子一手拍打他的背,又心疼又懊悔,不该逼着他吃饭。
等再吐不出什么东西来,宋辞直起身子,只觉得头晕目眩,听到秦颂在耳边说话,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秦颂见他身子摇摇欲坠,立即将他打横抱起上了出租车,疾声说:“去最近的医院!”
司机师傅答应一声,急忙发动车子冲进稀薄的雨幕里。
秦颂抱着宋辞,抬手来擦他脸上的雨水,触手滚烫,心里一惊。
怪不得没胃口,原来是发烧了。
秦颂又自责了一通,把宋辞抱得更紧。
宋辞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
他坐在秦颂怀里,感觉到一阵暖意,便下意识地往他怀里钻了钻。
这个无意识的动作令秦颂的心柔软一片,低头贴着宋辞的脸温柔地磨蹭,说:“没事的,我在你身边。”
宋辞只模糊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几不可闻地唤道:“李焲……”
秦颂身子一僵,没有应声。
不到十分钟,出租车停在了n市中心医院门口。
秦颂抱着已近昏迷的宋辞一路进了急诊室,诊断结果是感冒加发烧,高烧39度。宋辞躺在病床上输液,秦颂寸步不离地守在旁边,期间他打电话租了一辆宝马x5,让租车公司把车开到医院门口来,这样以后出行也方便些。输液结束后宋辞还没醒,秦颂担心他醒来之后会饿,于是拜托护士帮忙照顾,自己冒着小雨去医院旁边的饭店里打包了一份白粥和两个小菜,回来时宋辞已经醒了,正在穿外套。
“你醒了!”秦颂把打包袋放在床头的桌子上,笑着说:“一定饿了吧?我去买了粥,赶紧吃点吧。”
宋辞看了一眼他被细雨打湿的双肩,低声说:“我想喝水。”
秦颂忙说:“好,我这就给你倒去。”
很快,秦颂端着一杯温水回来了。
宋辞接过来,先是漱了漱口,才一口气把剩下的水全喝了。
秦颂坐到床边,舀了一勺粥,又放上一根青菜,用手接着送到宋辞嘴边,说:“张嘴。”
宋辞往后一躲,说:“我自己吃。”
秦颂却不肯,说:“张嘴,啊”
宋辞看到同病房的老阿姨正看着他笑,感觉十分尴尬,不想和秦颂僵持,只得乖乖张嘴把粥吃下去。
他是真的饿坏了,被秦颂喂着把那碗粥全吃了。
秦颂十分高兴,问:“饱了吗?”
宋辞点头,“嗯。”
秦颂说:“那我们回酒店吧。”
宋辞说:“我还要去医院看我妈。”
“明天再去。”秦颂说:“你这幅病恹恹的样子,你妈看到了反而要担心你了。”
宋辞没说话,忽然想起什么,急忙去翻口袋,秦颂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他,说:“你的两位前男友都打来电话了,卢姓前男友的电话我接了,告诉他你生病了,改天再请他吃饭,李姓前男友的电话我没接,我现在要去结医药费,你可以给他回个电话。”说完,秦颂径自走了。
宋辞看了下时间,1856,国那边应该是早上七点左右,他又看了一下通话记录,李焲的那通未接来电是17:42打来的,是他的放学时间。
宋辞给李焲回电话,铃声刚响了两声就接通了。
“你睡醒了?”宋辞笑着说:“我刚才没听到你的电话。”
李焲说:“凌晨五点多就醒了,算着你放学了才给你打电话,你这会儿应该到家了吧?”
宋辞说:“去超市买菜耽搁了一会儿,刚到家。”
李焲说:“赶紧做饭吃吧,别饿着了。”
“嗯。”宋辞顿了顿,说:“李焲,我新接了一部电影,马上就要忙起来了,可能会经常接不到你的电话,我们以后改发短信吧,我看到就会回给你。”
“好。”李焲说:“接下来的一个月我也会非常忙。”
宋辞笑着说:“我们一起加油。”
李焲也笑着说:“好,一起加油。去做饭吧,我爱你。”
宋辞说:“我也爱你。”
刚挂了电话,秦颂就进来了,说:“走吧,回酒店。”
宋辞下床穿鞋,和秦颂一起离开。
下了一天的小雨终于停了。
宋辞坐在秦颂不知从哪儿弄来的车里,望着不怎么赏心悦目的夜景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件事,拿出手机打电话。
“喂,郑哥。”宋辞说:“窥的开机时间定了吗?”
郑直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定了,下个月五号。”
宋辞沉默两秒,说:“我现在在n市,有些私事要办,三个月内都没办法工作,你帮我把这部戏推了吧,违约金我愿意一力承担。”
郑直担心地问:“出什么事了?”
宋辞说:“一点私事。”
见他不想说,郑直也不多问,说:“有什么我能帮到你的地方吗?”
宋辞说:“我一个人就可以。”
郑直沉默两秒,说:“窥的事情好说,反正片酬也没几个钱,关键是父子那边,十二月二十五号上映,马上就要开始全国跑宣传了,你作为主演,总是不好缺席的。”
宋辞说:“我会亲自打电话给隋导解释。”
郑直叹了口气,说:“那好吧,如果需要我帮忙就给我打电话。”
宋辞说:“好,谢谢。”
挂了电话,秦颂问:“你打算留下来照顾你妈?”
宋辞淡淡地说:“嗯。”
宋辞转而给隋有彬打电话。
在父子之后,宋辞很快又投入到盛势漫长又紧张的拍摄中,他已经很久没有和隋有彬见过面,只在中秋节的时候通过一次电话。当然,隋有彬的工作也很忙,在忙着父子后期制作的同时,他已经开始筹备下一部电影了,据说是一部战争题材的电影。
铃声快要结束的时候电话才接通。
宋辞说:“干爹。”
秦颂偏头看了他一眼。
“嗯。”隋有彬说:“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宋辞说:“我突然有些私事要处理,不能参加父子的全国宣传了,对不起,干爹。”
隋有彬笑了笑,说:“没事儿,你忙你的。”
宋辞说:“谢谢干爹。”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别的才挂断电话。
秦颂问:“你什么认隋导当干爹了?我怎么不知道?”
宋辞淡淡地说:“拍瓶中闪电的时候。”
秦颂皱着眉头低声自言自语:“这辈分不就乱了吗……”
宋辞权当没听到,没有接话。
回到酒店,秦颂送宋辞回房间。
宋辞关门的时候,秦颂忽然用手撑住门,说:“宋辞,我可以留下来吗?你放心,我什么都不做,我只是想陪着你。”
宋辞说:“不用了。”
秦颂看着他,说:“如果觉得不舒服一定要给我打电话,知道吗?”
宋辞微微点头。
秦颂颓然放手,宋辞把门关上。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秦颂忽然觉得饥肠辘辘,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吃晚饭,又懒得再下去,便回房点餐让他们送到房间来。
第二天一早,简单吃过早饭,秦颂开车送宋辞去肿瘤医院。
经过一晚上的休息,宋辞已经恢复得差不多,脸色也稍稍红润起来。
连绵秋雨重又下了起来,让人心里无端端觉得烦躁。
宋辞从小就特别讨厌下雨,尤其讨厌雷雨天。
六岁那年夏天,夏莫冰带着他从一个烂赌鬼家里逃出来,夏莫冰不仅没从那个男人身上捞到任何好处,反而被男人抢走了所有的钱。他们身无分文流落街头,重新操起老本行乞讨,宋辞躺在地上扮演病得快要死掉的儿子,夏莫冰负责不停地磕头,一天下来也只能勉强挣到饭钱。宋辞至今还记得,那天特别热,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感觉自己快要被烤熟了。晚上十点的时候,突然刮起狂风,紧接着就是电闪雷鸣,没多久就下起了暴雨。夏莫冰抱起乞讨用的破碗,起身的时候踢了宋辞一脚,宋辞便一骨碌爬起来,跟着夏莫冰在雨里跑。他们很快就跑到了一个地下通道里,这是他们这段时间睡觉的地方。宋辞觉得饿,但他向来不会开口要吃的,便躺在硬纸板上睡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他被夏莫冰尖利的咒骂声吵醒,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乞丐正趴在夏莫冰身上撕扯她的衣服。宋辞隐约知道男乞丐在做什么。夏莫冰见他醒了,大喊大叫着让他滚出地下通道,宋辞便乖乖爬起来,跑出地下通道,在狂风暴雨里站了很久很久。雨停的时候,夏莫冰披头散发地出来找他,抬手就扇了他一耳光,然后扯着他回了地下通道。
从那以后,宋辞就特别讨厌下雨天,一下雨他就无端觉得心慌,过了这么多年依旧如此。
秦颂见他一直看着窗外出神,于是问:“在想什么?”
宋辞回神,说:“没想什么。”
秦颂便也没说什么,伸手打开车载音乐,竟然是一首十分应景的歌,“下雨天了怎么办,我好想你,不敢打给你,我找不到原因……”
在单曲循环中,他们抵达了s大附属肿瘤医院。
在506病房门外站了许久,宋辞才鼓起勇气走进去,秦颂紧随其后。
这是一间单人病房,十分宽敞,光线也很好,即使是阴雨天,不开灯屋里也很亮堂。
纯白色的病床上躺了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正偏头看雨,听到脚步声,她缓慢地转过头来,看到宋辞,死气沉沉的眼眸里骤然亮起一点微光,转瞬又迅速寂灭下去,她重又扭过头去看向窗外,嗓音粗嘎却无力地说:“你来干什么?”
明明该是感慨万千的重逢,这一句话就让一切显得平淡起来,仿佛他们昨天才见过面。
宋辞走过去,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看着夏莫冰骷髅一般的脸,说:“我来看你。”
夏莫冰却不看他,淡淡地说:“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宋辞静默片刻,说:“我不会走的,我会留下来照顾你。”
夏莫冰终于把视线挪到宋辞身上,说:“你现在是大明星,不该和我这样的杀人犯有任何关联。你走吧,我不需要你照顾,小卢给我请了护工,她照顾得很好。”
宋辞不再接话茬,转而说:“你还没吃早饭吧?我去给你买。”
说完,宋辞径自站起来走了。
秦颂原本想跟上去,但略一犹豫,他留在了病房。
夏莫冰打量他一眼,有气无力地问:“你是谁?”
秦颂在宋辞方才的位置上坐下,说:“我是宋辞的朋友。”
夏莫冰说:“他从小到大从没交过朋友。”
秦颂说:“他现在有很多朋友。”
夏莫冰微微叹了口气,转头望向窗外,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