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会有十二万个一万年……?!”伏慕云直接问道,“十二万这个数字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因为天理。”说话的却不是菩萨。
而是摩耶。
那始终在船头作画的少女忽而回过头来,平静地说道:“因为无法理解的原因,天理将我们的时光倒流了十二万次,每次倒流一万年,一万年后再重新倒流,因此双树净土的时间被永远地卡在了标准时间轴的第四万年,以及双树净土出现的第三万年。”
伏慕云和小白顿时感到头晕目眩,愕然的程度不过两句话就已经被刷新了最高峰。
倒流时光的……天理……?
他们所认识的炼金术士……难道是天理吗?
“不……”伏慕云呢喃道,“不可能是……”
他深呼吸着,结痂趺坐,心入斋境,回想起那位炼金术士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他的心坦荡,他的道恳切,轮回不止的决意是那样的明媚耀眼,他为众生而落泪,为果实的坠落而痛苦,他不可能是双树的天理……就算他同样轮回了十二万次,那也只能说明……很巧。
对吗?
一定是这样的。
无论怎样分析都分析不出毛病,他们感受过的坦荡心意绝不可能是伪物,没有任何虚妄能够逃脱届时接近天人的眼眸,唯一让塔特和天理有所重合的就唯有十二万次的时光倒流,这说明不了任何事情。
并非是自我欺瞒自我安慰,伏慕云这条鱼还没有聪慧到这等程度,虽然一开始却是心乱而失态,可是冷静分析之后……塔特怎么可能是天理呢?
他平静下来。
而小白比他更早平静下来,她已经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既然是时光倒流,那么为什么要把倒流的时光也算在内?在被倒流的众生的视角内,应该什么都没发生。”
“因为对于新月来说——对于能够在这时光倒流中不灭的【心】来说,这十二亿年是切实的。”菩萨轻声说道,“而对于那些最为深入虚海、最为强大、最为不灭的行者们而言……这十二亿年,亦是存在的。”
小白醒悟过来:“虚海里根本没有时空,所以可能也就没有什么时光倒流,如果有行者在第一次时光倒流前进入虚海,并且至今都没有死掉,那他可能真的走了有常人认知中的十二亿年。”
“可是……”她皱起眉头,“……这太久了,真的太久了……”
这场梵行,真的已经持续了太久太久太久了。
这个数字久到让她对自己眼中所见的一切、这一路上接收到的一切信息都产生了怀疑,菩提树真的指的是众生觉悟凝聚而成的事物吗?新月尊者让众生来到地狱真的是要他们死得更有觉悟吗?
……这过于漫长的时光,一定足以让所有的信息都产生偏差,这世上连永恒的天人都有坠落腐朽的那一天,谁也没法说自己所见即是永恒的真实。
她分不清。
谁也分不清。
“摩耶。”伏慕云看向那作画的少女,“你难道在那里徘徊了十二亿年吗?”
时光倒流会引发的变化实在是太多,他不确定对于其中的众生而言,这重复的漫长岁月究竟意味着什么。
“……或许吧。”她轻声说道,“不过没关系。我能在一定程度上认知到标准时间轴,在这方面比正常的六合更强许多,所以我能以标准时间轴看待我的感官,再慢长的时光……也如白驹过隙。”
——所以,结果上……还是十二亿年不是吗?
伏慕云下意识地想这样说,如果是以前他真会说出口,但是现在他已经能够稍微理解人的感情,所以他没有。
原本,只是在问菩萨战斗的结果,可是说到新月尊者,又说到时空,话题便变得如此严肃起来,令人的心攀上愁丝,复杂难言。
脑袋要炸了,不想了。
那强大的菩萨垂下目光,低眉慈悲,不知是在怜悯这弱小的世人,还是在怜悯别的什么。
“总而言之,现在的新月已经算是一个天理机器。”他最终叹息,“对话、交流,都已经毫无意义,他已然残酷如此,这世道就是如此——你,明白了吗?”
世人缄默,他们知晓这话并非是对自己说。
良久,世人身处的、破碎的宇宙轻声说道:【我败了,我终究解脱不了他们。】
【如果……】那偏执的玄轻声呢喃,【如果能更早些下手,更加觉悟,不带犹豫,或许……他们说得才是对的。】
他口中的“他们”,指的是那些菩萨。
那明相凝望着自己的玄身,饱含慈悲:“为何总是执迷?”
那玄身亦是俯瞰着自己的明相,同样叹息:【为何总是执迷?】
明相叹息,一手触地,笼罩旅人们的诸天星点如潮水般褪去,凝聚于菩萨的指尖,化作了涅槃池中浅浅的池水。
他……把自己的玄身镇压了。
旅人们默然——那妄想着能够打破天理的玄身终究没能打破天理,因此它的心陷入魔障,也如那些菩萨一般心想,若是虚无的死亡,对于这终将成为菩提的行者们而言,是否也能算是一种解脱呢?
菩萨闭上眼眸,静静禅定,朗朗禅音再度于世人耳边响起,若是睁开眼睛听,就是南无虚空藏菩萨咒,可如若闭上眼睛,又化作了般若心经。
菩萨的身后,已然空无一物,再无天魔阻路。
青色的树叶被一只洁白如玉的手掌轻轻捞起,划过水波,那金光璀璨的阿修罗再度拾起了手上的旅人们,带着他们前行,前行——直至这最后的同行时光过去,直至这一漫长梵行的尽头。
一切故事都有结束之日,正如一切相逢都终将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