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的过程如何，不知道。

战斗的结局如何，亦是不知。

只有那满身鲜血的菩萨独自归来，宣告着战争的止息，故事的结束。

与愿菩萨摩诃萨的胸口有一个巨大的窟窿，其中大概可以装得下远超千千万万颗星辰，可以塞进无量数个伏慕云和小白，这个窟窿里头还流淌着冰冷而典雅的月华，新月尊者的剑在菩萨的心中捅出窟窿，流着血。

天空再现光明，那同样有一个巨大窟窿的菩萨玄身在这一刻已然不是完满的天理，透过这个窟窿，在宇宙中无数星辰的映照下，旅人们可以看到天理之外、真实地狱中流淌的虚无之洋，极目远眺，无数的觉悟在那汪洋之中流淌，远超二百万亿的无限行者依旧在梵行。

小白问菩萨道：“赢了还是输了？”

“输了。”菩萨说道，“我的画被他捅了一个大洞，一时半会儿修不好了。”

“那你记住的那些人怎么办？我不是说行者，是说那些僧侣，阿罗汉他们。”小白担忧道。

“没事。”菩萨道，“除了其他菩萨禅心，其余众生加在一起，对我而言也几乎没有负担。”

“那……”伏慕云打量着他的身后，“……菩萨呢？”

他问的是那些想要杀死众生以解脱众生的菩萨心魔。

刚才，那些心魔也与菩萨一同战斗着，他们想要赐予众生的死亡是完全的死亡，是觉悟也不曾存在的消磨，新月尊者这一“天理”是他们共同的敌人。

可他们没有回来，菩萨的身边前所未有的清净。

菩萨沉默了一秒，平静地说道：“他们是不灭的心魔，哪怕是新月尊者，也无法用一缕意志将他们杀死，他们被打入了无间的最深处，将会在地狱中迷失无限漫长的时光，但是没关系，我一直记得他们，他们总能找到回家的路。”

“但是——”他又忽而笑了，笑得无比真挚，“哈……尊者……那高高在上的冷月……总算，给我抓住了一丝跟脚。虽然那家伙不如禅宗的行者平直坦荡，却也终究是行走在天人道上的存在，其道同样不加掩饰，也无法掩饰，他的状态没法瞒过我……真是，真是……”

他说到这里，竟然又有些悲伤，情绪变动之快宛若孩童：“真是讽刺……”

“什么意思？”旅人们迷惑。

“他是天理。”菩萨轻声说道，“最为字面意义、最为常见释义里的天理——他几乎摒弃了所有的凡性，其知性已然迈向了我也不愿触及的境地，无限贴近那真正的苍天，比起人，他更接近机器，是活着的秩序，徒有高高在上的神性，没有半点的人味儿。”

伏慕云想到了自己不久之前的经历，那时他也曾擢升过自己的知性，时至今日，他回想起那时的经历仍有些不寒而栗。

知性的擢升是眼界的擢升，这对于不断上升的天人行者而言是一种必然，任何强大的行者到了最后都不像人，或者说已经不是人，只是装成类人的模样，可是天人行者却也没到完全舍弃凡性的地步——因为他们有明相与玄身。

行者化作玄与明，看似有着道路扭曲执念入魔之类的种种弊端，可恰恰是这玄明的分隔，让行者们最初的执念仍能在玄身中得以保留，让行者不曾舍弃的凡性亦能留存于明相之中。

而新月尊者已经舍弃了所有的凡性，几乎化作了字面意义上的天理……这是为何？

“想要对抗那非人的天理，唯有将自己也化成同样非人的存在。”菩萨叹息，“人心肉长，会痛，会流血，常人的知性终有极限，他想要同时抗衡虚海与双树，就需得摒弃那些无用的事物，抛弃人的软弱，抛弃人的犹豫，每时每刻都绝对理性，方能存续如此漫长的时光，更何况——”

他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虽然我仍是不理解他行走的天人道，但是我算是看出来了，他所走的那条道路和禅宗的两条道路有着极大不同，复返先天与一元复始都是由人向世界的擢升，其中都有四象五行这一通向宇宙、成为万有的境界，可是他行走的道路却没有，他在登上更高的‘天’，拥有近类的力量，却终究不同。”

——这是卡巴拉的道路？

旅人们对视一眼，他们还记得塔特的擢升，那是从【地球天】开始，逃离地狱，逐渐接近【净火至高天】的道路，这条道路的世界观将整个宇宙分成了十个层次，其擢升是向往着宇宙深处的过程，而并非是成为宇宙。

宇宙和宇宙之间也有差别，因此哪怕这条道路的世界观是局限于一座宇宙之内，其终点同样迈向天人。

“可是他自己不是宇宙，那泥洹船坞是怎么弄出来的……等等！”小白沉思，她忽而意识到当初方丈提及泥洹船坞时用的是“建立“一词，当初她没多想，觉得新月世界内的那些钢铁造物一眼人造，用建立来形容也很正常，可是现在看来，“泥洹船坞”指代的更多是新月世界本身，那么建立就很奇怪了。

如果尊者是宇宙，那么就不该有“建立”，而是“存在”，他自己就是宇宙，哪里需要建立？

除非……

“泥洹船坞是他自己造的？”小白呢喃道，“……他在虚海与双树之间从零搭建了一个宇宙？”

“正是如此。”菩萨轻叹，“因为这个宇宙并非是他自己，只是他的造物，因此维持宇宙对于他而言远远比正常的五行四象更花费心神，所以，他必须成为这个宇宙真正的苍天，真正的天道，才能如过去一般，庇护坠落果实十二亿年。”

“……”

旅人们张着嘴巴，因为刚才菩萨话语中的某个词。

“……多，多少……？”伏慕云结结巴巴地，“多少年？”

“你是不是数错了单位，或者时间观念跟我们不一样……”小白也愣愣地，“还是说我们哪里理解错了……”

“就是十二亿年。十二万个一万年。”

菩萨双手合十：

“你们的时间观念确实与十二亿年不同——这是标准时间轴的四万年，在双树净土，却是十二亿年。

这十二亿年中，有无数的行者踏入地狱，又有无数的行者死于地狱，他们想要成为的菩提是足以对抗天理的船身……你们以为光是一群七星六合加上几乎无意义的更弱小者，需要花上多么漫长的时光去积累量变，才能质变成那无限的菩提？”

他说：“你们认识的南乡子，已经是十二亿年前的人物了，只是在这没有时间的虚海里，众生的因果交织，你们才能遇见刚行走了接近一万年的她。”

这恐怕是旅人们旅行至今，最为愕然的一次。

无法理解。

十二亿和四万这两个数字的差距已经到了如今的他们难以理解的地步。

而且，十二万个一万年……这个数字，很是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