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角微颤，此时在她的眼中，满是觉悟。

而那最深刻、最浓烈、从踏上梵行至今都一直伴随着他们，伴随着行者们的觉悟……

是砖石。是地基。是道路。

旅人们不禁回想起许久之前，摩耶曾经说过的话语。

——“虚海中的每一瞬，都有千千万万行者死去，他们死后徘徊的觉悟能在虚海中残留几乎毫无意义的一瞬间，而这无意义的瞬间，又会被无限地接上——下一瞬间，下下瞬间，都会有新的死亡，新的觉悟，填补这片海域。”

“这些死亡铺成了砖。”

“弱小的我们，面对那过于浩瀚恐怖的大海，只能在死亡堆砌的砖上前行。”

砖石……砖石……沙海里的流沙，宏大造物上的一颗螺丝，庞大集群中的渺小之物……

这些砖石，每一个都是行者们的觉悟铸就，大道打造。

因果交织，他们很快又想起了摩耶说过的另一段话，那时他们问摩耶菩提是什么，摩耶便说——

“菩提树铭刻大道，弘道天下，如此，便是佛陀肉身，天人肉身。”

弘道天下……天人肉身……

菩提树是天人弘扬的大道，是觉悟所化……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不知道……”感受到旅人们的视线，船头作画的少女轻声呢喃，声音微颤，“我没想过那么多……我只是刚刚才意识到……”

她的声音愈发低沉，渐不可闻：“我从未想象过那样残酷的事情……我真的想不到……”

而对比起摩耶的失魂落魄，行者仍是觉悟而快意。

“这菩提是心造的树，心造的船，是觉悟铸就的船身，是我们打造的佛！”

昂起头来，与五行一步之遥的行者再度望向那大千世界。

这一次，怀揣着胸中觉悟，她所看到的不是虚海，不是地狱，而是那照耀、甚至刺痛着眼球，璀璨到令人难以置信的金色。

那是一棵树，那是一尊佛，那是一片海，那是一艘船，那是一条路，这路被无数弱小的行者铺就着砖石，被无数七星行者打造着地基，而在七星也触及不到的、只属于六合的前路上，还有无数六合留下的痕迹。

这一切的一切，皆是行者们的觉悟，行者们的道。

而行者之道来源于何处？流传至今的两大天人道又是由何人传下？这由僧侣和禅宗信仰组成的文明，又是从何而起？

【世尊】。

有此二字，即可道破一切。

世尊之道囊括万有，众生皆是沐浴着世尊的大道长成，十方九宫八卦是世尊之道下的一个蜉蝣，七星六合是星辰般庞大的、稍大一些的微尘，而五行四象又是更大更大的……同样在世尊天人大道之下的，一个渺小的微粒。

先有世尊，而后方有【禅】，再有众生。

那么，反过来而言——如若将这一切众生的大道汇聚于一处，是否，也能够再现真正世尊之道的一分辉煌？

南乡子仰望着那无限璀璨的大佛，只见那大佛的皮囊已然饱满，虽然内腑有所空缺，这空缺却每时每刻都在被填补，一切梵行的尽头皆是这尊佛，一切牺牲的尽头皆是这尊佛。

地狱的深处没有菩提，只有无数流淌的觉悟，这觉悟凝聚在一齐，便化作了菩提。

她终于找到了菩提，也要成为这菩提。

这便是行者们既定的归宿，当行之事。

她的道流淌，心运行，生命勃发着最后的光辉，眼前的光芒渐渐不觉得刺眼，暖洋洋地，她仿佛也要融化在这光中，回到舍利塔内的母胎，可是耳边却传来有些尖锐的怒喝：“什么玩意儿？！搞了半天菩提就是个尸体堆成的缝合怪？”

白泽的幼兽向来不掩饰自己的心绪，她觉得荒谬极了——她不排斥行者们为寻找菩提而死，可是……如果根本没有菩提呢？

如果尊者将行者们送往地狱……只是要他们死呢？

这和那收割着果实的天理有什么区别？！

南乡子感到有人摇晃着她的明相，回过神来，白泽朝她喊道：“你不是要成为五行了吗？这不比变成什么菩提有用？！”

“不……”南乡子摇头，有些开心，她感受到了白泽的关心，心想原来这样出离俗世常理的神圣也会在乎她那毫无神圣的生命，她却说道，“五行离我一步之遥，我离五行却相隔天堑。我成为不了五行，这一趟梵行于我而言已经到了尽头。小白，我觉悟了，你应当祝福我。”

“什么意思？”伏慕云沉声道，他的语气出离地平静，仿佛深邃的大海，却不知海中多少暗流，“我之前就不理解，为什么像你们这样拥有觉悟的行者都无法更进一步成为五行……我可不觉得你的觉悟会不如人。”

而那即将走向终结的行者，是这样回答的。

“因为，我没有背负一个世界的觉悟。”

与此同时，那无限深邃的浩瀚寰宇中，又传来那慈悲的禅音。

【我有。】它说，【我来背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