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和战舰显然起到了相同的作用，可是为什么这两者的科技含量差距那么那么大，简直像是来自两个时代？

而紧接着，更多，更多诡异的事件浮现于行者的鱼群之中。

黑色、黄色、青色、红色的衣衫。

战舰、虽然是战舰但看上去像是上个时代的战舰、金属棺材、铁棺材……木棺材？！

那东西是不是进水了？？

怎么还有人把棺材当船划着走的？？？这里不是海面底下吗？

看上去画风完全不同的行者们相继从身边走过，有的在路途中死去，有的继续前行。

旅人们更加茫然了。

就算每颗果实内部的情况不同，可按理说，这些行者应该都是从新月尊者的世界中走出，他们的肉体在新月世界里得到改造，装进舰船里，玄身上路……尊者世界里的那颗钢铁之树统合了所有坠落的果实，那个世界本身就是一个文明，其文化科技应该也是完全统一的。

而身边这些行者，有的仿佛从粗犷的蛮荒中走出，有的来自于工业刚刚兴起的年代，有的则来自相对于前者无限遥远的未来……

甚至，在这其中，还有没有扛着棺材的。

一位八卦行者三头六臂，肉身渡海，而玄身覆盖于明相肉身之上，明相玄身完全统一，一举一动合乎其道，这一路上八卦境的存在比例极少，可因为行者人数众多旅人们还是望见了不少，而这一定是其中最强的八卦境。

他的觉悟是那样坚定，就算玄身在大海中不断磨灭，可源源不断的觉悟还是不断填补着破碎的玄身，使其能够前行。

这位行者走至船边之时，脚步微微一顿，他看了看船的方向，三双晦明不定的眼眸仿佛能窥见出什么。

最终，他朝着船微微颔首，径自走向虚无深处，不见了踪影。

“……他能看见我们？”伏慕云讶然。

这一路上所有行者似乎都看不见他们，因为他们在摩耶的叶子上，叶子和其余行者所在的世界似乎不是一个层面。

六合是星辰，星辰和地上众生终究不同。

而这位八卦能够看见，只能说明……他已然接近了星辰。

“……一颗上佳的种子。”摩耶幽幽道。

旅人们心头一震。

上佳的种子，假以时日，或许能成长为有用的果实。

他们于海上摇摇晃晃，心神摇曳，种种事情纷至沓来让他们没法维持住心定，可是他们却忽然发现——他们这次没有趴着，而是好端端地坐着。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们禅定有成，而是因为……虚海本身的压迫，减少了。

说起来，在这短暂的时光里，从他们身边游过的鱼群之中，少了多少条“鱼”？

有多少玄身湮灭在虚无中，有多少棺椁被打开？

一个行者的死亡，能让虚海的压迫减少为不可察的一丝，那么如果是一百个，一万个，千万个呢？

他们遥望四周，只见金色的尘埃仿佛与之前一样繁多，一点也不见稀少。

“……摩耶。”小白问道，“那些行者，弱小的，觉悟不够的行者，他们来到虚海走不了几步就要死去，那他们来到这里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已然知晓答案，却仍是发问，哪怕是她也觉得这荒谬而残酷，想要确切地听到答案。

“铺路。”

于是，摩耶说了，无比平静。

“你们所见的所有行者，都不是踩在虚海的水中前行的——他们根本没有这本事，就连星辰都会被湮灭，更何况地上凡物？”她说，“他们是踩在死者的觉悟上前行的。”

“虚海中的每一瞬，都有千千万万行者死去，他们死后徘徊的觉悟能在虚海中残留几乎毫无意义的一瞬间，而这无意义的瞬间，又会被无限地接上——下一瞬间，下下瞬间，都会有新的死亡，新的觉悟，填补这片海域。”

“这些死亡铺成了砖。”

“弱小的我们，面对那过于浩瀚恐怖的大海，只能在死亡堆砌的砖上前行。”

“不要小看了虚海。”她垂下眼帘，“也不要高看了我们。”

觉悟化作的玄身，能够在虚海中短暂存续。

行者们觉悟的残留，也能保护觉悟中的众生，令他们喘息一瞬。

这短暂的一瞬通过无限的死亡无限地堆叠下去，便铺就出无限的道路。

“……”伏慕云张了张口，最终只问出了一句，“……人够吗？”

想要铺成这样的路，究竟需要多少块“砖”？

摩耶曾说每颗果实内千千万万众生，有一人能拥有觉悟就算是幸运，这得需要多少果实不断地存续，不断地产出新的行者？

而她仰起头来，凝望着虚无的天空，说道：“双树之中，每时每刻皆有无限的果实诞生，无限的果实长成，无限的果实落下。”

她平静地告诉旅人：“这是字面意义上的【无限】，是超越了所谓的物理法则的无限，质能守恒在这方面不起作用，这是接近神的领域，类同天人造化。”

“因此，果实是无限的，人间是无限的，砖，自然也是无限的。”

旅人们缄默。

他们终于意识到一件事。

在这个世界上，残酷的不止是天理，还有人。

究竟是怎样的偏执与疯狂才能让生在地上的凡物妄图反抗天理？

而究竟要付出何等代价，这蜉蝣与苍天的战争，才能找到一丝获胜的可能？

“值得吗？”小白问道。

“不知道。”摩耶摇头，“但是，众生如此前行。”

“一往无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