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的上方牌匾平平淡淡地铭刻着二字。
【地狱】
只这二字之中,凝聚着数之不尽的苦痛,禅心未了的解脱,忿生不满的恶意,不可挽回的遗憾。
若是脚下之叶是极乐,那么眼前,便是极苦之所。
只见此门,便注定沉沦,永无归处。
八苦之风使人失魂落魄,小白的声音都有些发颤,鲜少有如此失态的模样。
她失神道:“前方……才是真正的地狱……”
“……看到了?”摩耶轻声说道,“果实,是坠入地狱的果实,可哪怕如此,果实也是人间,人间再是沉沦,也无法与真正的地狱相提并论。”
“前方便是地狱之门,如若要寻找一棵树,我们需得深入地狱之中,也即是从这颗漂浮在虚海上的果实……完全进入虚海。那是沉淀着一切毁灭的汪洋,就连新月也无法庇护我等。”
“众生从须弥之祭塔中走出,来到人间,跨越包裹着人间的大铁围山,迎着新月,渡过黄泉,走入地狱之门。”
“这便是行者之路。”
她站起身来,于血雨之中、于地狱门前随性轻舞。
舞姿曼妙,又不显轻浮,反有一种庄严神圣之感,少女的青衣半数血红,她歌声悠扬,那是伏慕云曾听过的颂言:
“心不住于身,身亦不住心。而能作佛事,自在未曾有——”
“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应观法界性,一切唯~心~造~”
于歌声中——旅人们亦是更加接近地狱之门,视野愈发清晰,他们终于发现地狱之门的两侧门柱分别铭刻着一句话。
【应观法界性,一切唯心造】
正是摩耶所唱的歌!
而同时——
遮挡着雨水,小白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一纸偈颂,两个人又把脑袋凑在一起,发现后面的字不知不觉已然多出很多!
而那最后两句就是摩耶所唱、地狱之门所写!
阿特曼说这一纸偈颂能为他们在地狱中指引前路……原来地狱竟是这个地狱吗?
在理解了前面几句,又经过这一行之后,二人发现“心中无彩画”后面的两句都比较好理解,就连不太擅长这方面的小白也能看明白。
“彼心恒不住,无量难思议。示现一切色,各各不相知。”
“譬如工画师,不能知自心。而由心故画,诸法性如是。”
这大致是讲画师画画的心,常无所住,画了无数的画,画与画之间各不相知,画师不过随缘作画,自己在画什么自己也不甚清晰,世间诸法亦是如此。
而再后面一句竟是昔日“觉林”化作【觉林菩萨】时没说全的话。
“心如工画师,能画诸世间。五蕴悉从生,无法而不造。”
这就是昔日觉林绘世间时所用的【法】,人心能画诸世间五蕴,诸法皆由心生。
后面的尚且看不懂,包括摩耶唱的几句也是朦朦胧胧,可是单看这句话,伏慕云的心却有所触动。
他伸出手指,指尖拂过一缕玄气。
这玄气根据伏慕云的心,可以化作鳞保护他自己,其实也可以化作别的什么——什么都可以,只要这只手(画笔)中的玄气(颜料)够用。
他通过觉悟施展力量的过程,就是在作画。
从白纸上作画这件事,就是【法】。
而最后画呈现出的模样……那扭曲现实、以己心代天心的能力,就是【力】。
天人有道亦有力,道是路的延伸,天人所行的远方,而力也同样重要,是天人行己道的方式方法,天人行者需有力方能行其道,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倏忽之间——
他看到了。
两条本质相同,【法】却又不同,道路不同,最终却终究要走向同一终点的【道】。
一曰【复返】,二曰【复始】。
本质相同,指的是它们都是通向天人的大道,同一终点指的也是【天人】。
而这两者通向天人的路径又各自不同,【复返先天】之道以【十方】为起点,若以画的比喻来说,就相当于画师面对一张画纸,在动笔之前先找到要下笔的地方,脑中勾勒出要下的笔划,笔划的方向,在作画之前心中已然有些轮廓,如此,再动笔。
这条路道与力并行,先铺道再通力。
而【一元复始】之道以【九宫】为起点,这条道自然也修道,却以力为主导,无需去细想作画的模样,反正这些画“各各不相知”,直接提笔作画,随性妄为。
这条路是以力带动道,比起复返先天,虽然道不够清晰通畅,却……很能打。
毕竟一个是十,一个是九。
虽然这两条路看上去各有优劣,比如前者不太能打,后者又没有前者明了己道,可这两者皆是天人大道,本质等同,就像两条山路,可能有的中间平缓后面崎岖,有的前面崎岖后面平缓,无论走哪条路皆是要攀那山那树,最终登顶之时,皆是等同。
塔特没有时间教导他们怎么行走卡巴拉的天人道,而如今,经过人间的漫长跋涉和路上许多人的帮助,伏慕云已然理解双树之道,如若没有虚海的枷锁,他便可直接踏入其中。
一叶扁舟,飘飘扬扬,朝着地狱之门驶过。
船上少女轻歌起舞,僧侣安然禅定,旅人们凑着脑袋研究着菩萨的偈颂。
地狱之门已在眼前,四面里皆是腥风血海,而僧侣与少女一者无畏,一者悠闲。
研究偈颂的那两人一开始有些失神,被地狱之门冲击了心灵,可是阅读着偈颂,不知不觉,心已然平静下来。
小白的尾巴重新软塌塌地搭在叶子上,他们最终收起了偈颂,凝望眼前月。
月下,摩耶舞了许久,尽兴而停,她重新坐到船头画板前。
最后回首,她问道:“还有最后一幅画,特殊的画,最初的画,说是画其实不太对,但总而言之,就是这样的事物。”
“想看看吗?”
她眨了眨眼睛,有些愉快:“你们一定会觉得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