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不会。”

与是躺着还是趴着无关，小白常识性地说道：“那些怎么看都是尸体，是死人，死人基本是不会说话的。”

“死人啊……”伏慕云轻声呢喃，“就像四万年前那些人一样？”

“嗯，差不多。”小白感觉他的语气有些恍惚，便低下头，看着他问道，“你有什么感触吗？”

少女白发如帘，莹白的眼瞳遮住了阴影与阳光，相处了四万年却鲜少交流的两人久违地对视。

“我不知道。”他坦诚地说道，“对于这些人，还有这个世界，我都没有特别的感触。”

不会因此感伤，亦不会因此喜悦，世界与众生的毁灭与否与他无关，也与小白无关——哪怕有关又如何呢？

脑袋空空荡荡的伏慕云根本就没有所谓的过去，常识、伦理这种概念也无法作用于他。

旁边趴着不知道多少个死人这种事也并不需要烦恼与感怀，死尸这种东西对他而言并不比海水更加特殊。

“比起他们——”伏慕云说道，“世界毁灭时流星坠落的模样、天上的太阳、通往宇宙深处的巨树，反倒是这些事物更让我觉得有些……执迷。”

“因为觉得很【美】吗？”小白突兀地说道。

“没错。”伏慕云问道，“你也是吗？”

小白点了点头。

伏慕云因此感到很是愉快。

——为什么？偏偏对那些事物情有独钟？

如果将那些难以言喻的复杂思绪概括起来，大概只能用【美】来形容。

“但是——”伏慕云却又说道，“虽然总体上来说是无所谓的，但是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对我来说——”

他的话语忽而中断，因为在他们交流的过程中，死寂的大海在不知不觉中微微起浪，四周已然泛起异样的色彩，这令两人都有些好奇。

小白下意识地挽起发丝，没了长发的遮挡，透过伏慕云的眼瞳，小白看到了天空，透过小白的眸子，伏慕云看到了四周的海波。

他们的视线仿佛连接了天与海，而海天亦是一色。

于小白的眸中，那于海上斑驳流离的金，不约而同地，泛起血色的鲜红。

就好像，往水中注入了染料。

一抹抹鲜红晕染于海中，与其中的金色交织、混合，最终……呈现出了旅人们许久未见的色彩。

比金色更深重，比红色更璀璨，有如昔年净土的坠落，净土的金色与人血的红色混合在一起，橘红的暮色能令他们联想起他们明明从未见过的夕阳。

一时间，橘红的色彩盈满视野，他们竟分不清是海水泛起橘色，还是那天上烈阳也投下了橘红的暮色。

那万年不变的烈日竟也会坠落吗？

理所当然地，他们理解了那鲜红的起源，于是，小白这样说道——

“……它们哭了，明明是死者。”少女直直凝望着暮色，“为什么呢？”

鲜红，是从那些金发身影的“头部”位置注入海中，从面部流下的水，说到底也只能是泪水吧。

类似于伏慕云对于周遭一切的感触，人的哭泣对于小白而言并没有特别的意义，不会因而感伤，也不会因而喜悦——就如同昔年的星落如雨，虽然会在心灵的水面泛起些许涟漪，但也不过如此。

“谁知道呢？”而向来一无所知也无所谓的伏慕云接着说道，“只是，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还是希望世界不要毁灭，人不要死，最好……”

他说：“也不要哭。”

这一刻——

“发生了。”

自冥冥的天际与远方，传来细密如蚊呐的呢喃，仿佛树叶的摇曳。

“找到了！！！”

能听出属于同一人的声音层层叠叠，如同浪潮呼啸而来，是嘶吼，是咆哮，这声音在旅人们的耳边响彻，同一时间，暮色之中又勃发出新的色彩，大海翻涌，流离于其中的赤与金被剥去了血腥与神圣，焕发出松青色的光芒。

而光又交织，松青之辉于旅人们的眼前流转成环，那环又似门，大门洞开，露出其中天蓝的通道。

在一次眨眼都不到的瞬间，一道身影自其中扑出，其金发而蓝眸，向前拼命伸出的右手，好似要抓住什么转瞬即逝之物。

“找到了！！！”他嘶吼着，背后纯白的羽翼在燃烧中化作灰烬，灰色的血自七窍中落下，朝着旅人们呼喊，“求求你们——哪怕只是一次也好，能不能，能不能——”

他的话语尚未道尽，而伏慕云感受到那双眼眸中流露的情感，便已然了然。

这是求救。

前所未有的事件。

哪怕是在众星陨落的那一天，也未曾有人走到伏慕云的跟前，请求他的帮助。

无事可做的游鱼，没有目标的游鱼，对他人的遭遇无所谓，但看到眼泪还是稍有别扭的游鱼——

他在千分之一秒内做出了决策与回应，愉快地说道：“好啊。”

为什么不呢？

下一瞬——

轰！！！

那是气浪的呼啸，肢体与血肉的破碎，在金发之人即将抓住伏慕云手腕的前一刻，青色于莹白中交织，少女全身毛发炸开，鳞片倒竖，尾巴绷直，快到超越视线捕捉的一拳——

一拳击出之后，只有破碎的骨与肉飘洒在空中，向后飞洒了不知多少个万里，最终坠入海面。

而在此时，那最后的话语才飘入耳中。

“能不能——将我们从这个无间的地狱中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