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的手,黑的刀,红的眼。
一坛酒,一把短刀,一块磨刀石。
短刀一尺二寸,刀身弯如牛角,通体漆黑如夜,握在手上分量十足。
年轻人从小就喜欢到山里打猎,一有空闲就钻进山林闲逛,隔三差五的也能打到些猎物,除了自家人打牙祭解馋外,还能到集上卖了换些银钱,有些事一旦尝到甜头,就开始放不下了。
打猎和钓鱼打麻将下棋一样,日子久了,就上瘾。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为了打造一把趁手的猎刀,他把积攒了好几年的家底全给掏空了,杂七杂八拢共划拉了八两三钱银子,偷摸塞到牛铁匠手里,央求他出手给打把好刀。
牛铁匠名叫牛行迟,是这方圆百里有名的大匠。
他在鹿邑镇上有自己的铁匠铺,不过,一年到头,在铺子里也呆不上几天。
老牛喜欢到十里八村去溜达,到村里为乡亲们锻打农具、刀具,不过,随着岁数越来越大,一般物件都是徒弟们在做,他则端着一把茶壶跟熟人边喝边聊,高兴的时候,也偶尔在一旁指点一二,却从不轻易出手。
牛铁匠与他爹年轻时,曾结下过一段香火情。
但这事,一码归一码。
老牛觉得这小子忒不靠谱,都老大不小的,还他娘的瞎胡闹,也没个长远打算,攒点儿钱留着娶媳妇不香么,媳妇搂怀里啥滋味,这刀哇凉的有啥好?
纯半吊子。
嘴上却没说啥,滋溜喝上一口茶,调腚又跟旁人聊上了。
但架不住这小子属牛皮糖的,三天两头来找他软磨硬泡,有时甚至还跟着跑到家里来,后来不知怎的,就连自个家那傻闺女都帮着那臭小子说好话。
牛铁匠打铁硬气了一辈子,谁成想,却在闺女撅着小嘴,皱着眉,叉着腰面前,彻底没了脾气。
三个月后,短刀终于锻成。
“老子打了一辈子的刀剑,唯独在这把刀上,最费心血功夫,甭觉得你那八两三钱银子不少,要不是槐花帮着你这臭小子说话,哼……”
“嘿嘿……”
牛行迟有些意难平,老话说,女大不中留。
这八字还没一撇呢,胳膊肘咋就外拐了呢?
“这刀如今还没有合适的刀鞘,等日后有机会你给配个吧,另外,千万别轻易给祂开刃,开刃必见血,见了血就要分生死,这刀也就有了杀气。”
“啊?”
“记住喽,第一刀血必须是你自己的,这叫认主。”
“恩,俺记下了。”
“另外吧,这刀还挺各色,经的血越多,祂越锋利,也不知这是福还是祸,嗐……听天由命吧。”
后来,老牛把自家的傻闺女也嫁给了他。
这么多年来,短刀一直都压在柜底下没用,不想却在今夜派上了用场,难道这是天意?
入夜时开始磨刀,磨到现在将近有两个时辰,再过会儿到子时,该过年了。
一口烈酒“噗”地喷在短刀上,年轻人拿起一把纸钱轻轻擦拭刀身上的酒渍,纸钱如雪花纷纷飘落。
昏黄油灯下,闪过潋滟刀光,寒彻骨。
年轻人起身烧上三炷香,倒上一碗酒,又在油灯上点燃一把纸钱,伴随着滚滚黑烟,纸钱在地上燃了起来。
寒光一闪,掌心血流如注,滴落到酒碗里。
“爹……娘……”
年轻人双手托碗,酒碗齐眉,他的声音已经嘶哑,如受伤的野兽般悲鸣,他听见了自己的心碎声,如琉璃盏砰然落地,碎成了一片片,每一片上都伤痕累累。
鲜血沁入刀内,显出一抹青红,如龙似蛇。
“槐花……你们的在天之灵还没走远,为了把俺从牢里捞出来,不但卖光了咱家的房子田产牲口不说,还搭上了你们的性命,更可恨的是……槐花肚子里……”
男人几度哽咽,双眼赤红却再无一滴泪水。
“祭奠了这碗酒,俺也该动身了,黄泉路上,你们应该不会寂寞,俺发誓,他们一个都少不了,待会就让他们全下去陪你们。”
一碗血酒倾洒在地,“啪”的一声,爆了个灯花,光线瞬间明亮了几分。
此时,不知打哪刮起一股阴风,吹动了焚化的纸钱,如只只黑蝶绕着年轻人上下翻飞,久久不愿离去。
老辈说,这是鬼旋风,鬼魂有冤屈,有怨气。
年轻人双膝跪地。
砰、砰、砰,
三个响头磕下,掷地有声。
“爹、娘、槐花,你们等着,俺这就去为你们报仇,让他们血债血偿。”
今夜无月。
今夜无光。
今夜是大年夜。
年轻人走出土地庙,走进夜的风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