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下左长史张敬在谨慎的思考后，提出了自己的建议：“明公，安陆必须得打下来！”

“可现在军中感染疫病的士兵一天比一天多，昨日驱兵攻城，有两名校尉以疾疫为由拒绝受命。虽然被我杀了立威，但也可见军心已然动荡。再加上粮食也不多了，继续打下去……”

右长史刁膺没有把话说完。

但帐内的人都知道后面的结果是什么。

要么打下安陆，皆大欢喜。要么继续搁城外啃土，承担军队自我崩溃的危机。

“刁长史所言不差，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今，我军已在安陆城下十余日，锐气已失，更兼粮秣不济，疫病横行。不若先退回襄阳，待来日整军再战！”

支雄劝言说道。

旁边的孔苌回道：“不能退！咱们纵横中原，驰骋江汉，全都是因为诸贼子惧怕明公威严。如今若不破江夏，折军而还，三军威仪受损，那诸贼子肯定会叛乱。”

孔苌的话让石勒心中一紧，方才确实没有想到这点。

再想起在冀州的经历，石勒也暗自下定了决心。

同时，目光看向君子营中名气最大的张宾。

自受汉主诏命以来，自己东入冀州，连战连捷，降俘无数，可谓是八面威风。

结果还没高兴两天，那王浚帐下大将祁弘带着恐怖的鲜卑突骑就怼到自己脸上了。飞龙山一战，差点给自己打出阴影，将帅、兵马折损极重。

此外，冀州诸邬堡降者也多数复叛，迫使自己只能一路退到黎阳。

而之前筹建的君子营也是一哄而散，只有少数几人还留在自己身边。

比如军功曹张宾张孟孙。

飞龙山大败后，他老爹就直接把邬堡的大旗换回来晋旗投靠了王浚。而他却始终跟着自己横扫中原，南驱江汉。

只是这人吧，自己不主动张口问策，他连个屁都不带放的，着实让人不爽。

心中不爽归不爽，该问还得问。

自己手底下这帮人是啥成色，自己太清楚不过了。

左右长史张敬、刁膺，那是跟自己起兵最早的几人，大家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货色，能提出个人见解就不错了。

支雄打仗是一把好手，再加上自己对众人读书识字的要求，时不时还能引经据典，算是跟随自己的老人中表现最好的一位了。

孔苌也是脑子灵光，总能想到些自己没有想到的方面，查缺补漏很合适。

但几人说的话，也就孔苌的话稍微有那么点独特见解，谈不上有用。

自从拿下襄阳后，自己就在考虑一个问题。

未来该何去何从？

在刘聪麾下当一名大将？当平晋王？

自己不甘心！

而且，从那些汉人给自己讲的刘邦的故事中，也不难发现一个极其严重的问题。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晋朝已经快要完蛋了，虽然上回攻打洛阳功亏一篑，但不妨碍自己看出了晋朝的虚弱。

那么刘聪在灭亡晋朝后，会不会杀了自己这位功臣呢？

很大可能，毕竟他是匈奴屠各，自己是羯人。

所以，自己得考虑一下未来了。

而是否继续攻打安陆的意义也就此发生改变了。

自己要保存实力，那此刻必须得退军，以免攻城不下，大军损折惨重。

可不打下安陆，自己威望受损，想要谋据荆襄，只怕会平添许多麻烦。

“孟孙，你怎么看？”

石勒最终张开了口，还是问问有才学的汉人吧，他们一向很聪明。

听到石勒的询问，张宾这才正视石勒的目光，辑礼反问道：“敢问明公之志？”

不等石勒回答，张宾便继续说道：“若明公愿屈居汉主之下，此刻最好兵败安陆，退守襄阳。而后上疏汉主请援，以解汉主之虑。”

“若明公有逐鹿之意，当下安陆，以增声望。而后北归中原，伺机攻破洛阳。”

张宾的话给了石勒两个选择，第一个不难理解。

无非就是有些自污的意思，用来减少汉主对自己功高震主的忧虑。至于未来刘聪会如何做，自己也唯有听天由命。

第二个选择，说实话石勒有些懵圈。

回中原干嘛？

荆州这地界不香吗？

人口众多，地产富饶，又有江汉之险。此外，荆州四面通衢，北可攻略中原，东可进取江淮，南可抄掠湘桂，西可图谋关中、巴蜀，正是用兵之地。

“大丈夫岂可久居人下，他刘聪一屠各子尚能称帝，我就不能割据一方吗？”

石勒率先向众人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以安众将之心。

大家伙跟着自己混，不就是图那官爵名禄嘛。自己若无称霸之意，他们说不准扭头就去找刘聪那货了。

那王八蛋可没少派人收买自己手下这帮弟兄，要不是自己发现的早，威名竖的也早，现在还能不能拢住这帮弟兄都说不准了。

随后，石勒向张宾表明自己的想法：“荆州人口众多，田产丰饶，实乃用武之地！”

闻言，张宾白眼一翻，想啥美事呢！

“荆州在刘弘之际，辎秣溢廪，甲械满仓，可谓兵精粮足。然至今日，历经张昌、陈敏、王如等人作乱，早已不复往日。百姓亡逃，田亩荒废，沟渠阻塞，百业尽废，非十年之功，不可复也！”

石勒咋了下嘴唇，正准备为心中的理想之地正言两句，便听见张宾继续说道。

“而明公所言用武之地，恕宾不敢苟同。如今在北有王如据穰，拥众数万，宛城尚有余贼，盘踞诸邑；在南，湘桂之间，虽有杜弢起事，然晋兵实力犹存；在东，司马睿坐拥扬州，足兵足粮，轻易不可下；在西，成汉势气正盛，东略巴楚，南攻宁州。”

“明公居襄樊之间，四处受敌，确实为用武之地。可是，明公又如何撑过这百废待兴的十年？且明公如今百战百胜，威名广著，在于麾下精骑。而益、湘、江、扬诸州，水网密布，此岂非以己之短，攻彼之长？”

“此外荆州无马，待来日汉主堪定中原，北定幽冀，西取雍凉，遣精骑十万南下，明公以何待之？莫非明公以为荆表步卒，可力战北军铁骑而胜之？”

“况当下军中疾疫，皆因士卒水土未服，不习江南湿潮之气所致。明公及诸君亦皆北人矣，久居襄樊，必为烟瘴疫疾所苦，恐无百岁之期。”

说完，张宾便静静的注视着石勒。

石勒此时也已经认识到自己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

而众将则是被张宾最后几句话给吓住了。

这可不是说玩笑，大家伙拼死拼活的不就是为了荣华富贵嘛。

若是得了荣华富贵，却无福消受，那还要这玩意做甚？还不如趁现在手里抢了不少，回老家享清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