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末,秦淮河沿岸已结了少许鱼鳞似的冰茬儿。
时辰还早,走在大街上的都是些杂役或是流动商贩。
琢润街的润璞坊后门,有两辆马车早早的进了院子里,革术拖几人正在一旁将包裹好的玉器、饰品装车。
奚勒疏手里拿着一张布帛,坐在屋里思索着什么。
“郎君,就要到卯时了,您还是去歇歇吧,这几日都没有休息好。”
波图拿着铁钩在火盆里拨了几下,抬头劝着奚勒疏。
只听他长叹了一口气。
“诶!朝廷已派来使者向南国示好,想必这两日使者已回去复命了。”
“南北两国使者往来频繁,如果我没记错,每当使者拜谒过后,就会有战事发生,不知道朝廷这次是又会作何打算。”
波图续上一杯茶说道。
“恐怕没那么简单,你可知那使者是谁?”
“出使南国之人也就那么几个,若小人没猜错,这次应该又是高阳王一派吧。”
“嗯,听说使者宋云为保我国颜面,于南国朝堂之上据理力争,可他们终究人多势众,宋云险些丧了性命啊。”
“小人听闻南北使者往来一向如此,互相讥讽试探罢了。”
“哎,此言差矣。”
“郎君可是看出什么端倪了?”
“你想想,高阳王是什么人。”
“额......小人蒙君上荫泽,仅为区区县侯而,断不敢......”
“罢了!你不敢说,我来替你说!那高阳王,乃刚愎自用,心胸狭隘之辈,见利忘义、睚眦必报之徒。”
“那宋云可是我朝使臣之首,连他那般才华横溢之人都在南国丢了颜面,若是传到了宫里,高阳王脸上如何能挂得住呢。”
“郎君之意是说?”
“高阳王必定会伺机报复?”
“平乱南疆,一统天下,乃是高祖遗训,他若逞一时之能,恐怕会坏了我等大事!”
奚勒疏绷着脸说道。
“嗯,细细想来,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可是朝廷现在并没有什么举动,我等除了等待,又能如何呢!”
“事已至此,顾不上那么多了。”
“货都装好了吗?”
奚勒疏起身对着窗外叫道。
“禀郎君,货物已悉数放在车上了。”
“我们这就出发!”
“是。”
奚勒疏、波图和革术拖三人换了身锦缎袍子,学着商人的样子在外边套了一件狐皮袄,束发戴冠,又贴了胡子。
就如那日吕金水见到他们那样,妥妥的一个南国商人。
准备妥当,三人驾着两辆马车,缓缓驶向建康宫。
西明门是第一个关卡,经过检查后几人赶着马车从西华门进了皇宫,径直向北,再由少府的人检查了一番,自然少不了银钱打点,而后由甲士引着来到了后宫和中宫之间的永堂门外。
进了永堂门,便看到一众甲士立在两旁。
奚勒疏递过少府的文书,赔了笑脸感谢放行。
一直走到了显阳宫外的永明门。
至此,三人下车再次接受检查,奚勒疏递过文书,甲士接过文书后示意他们原地等候。
直到晌午,吕金水一行人才慢悠悠的来到永明门外。
奚勒疏见状急忙上前伏地行礼。
“小人润璞坊马之礼,奉中使令,今日前来押送货物。”
“嗯,起来吧。”
“不是说好傍晚送来嘛,如此急切,怕某家少了你银钱不成!”
吕金水满脸不悦,仰着脖子呵斥着。
“小人该死,只因饰品繁多,小人清点后怕误了时辰,就......”
“好了好了,某家现在没功夫听你说这些。”
“拿过来吧。”
吕金水说着,便伸出那双白嫩的手掌来。
奚勒疏见状便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布帛。
“这是货品清单,请中使过目。”
“你们先在这候着吧,某家要进去禀告一声。”
“是。”
吕金水不耐烦的瞥了一眼,而后来到了显阳宫,正值丁贵嫔在午睡,于是便起身去了显阳宫东侧的含章殿寻长公主。
姚儿公主这会儿也没闲着,正在内堂和几个妃嫔话闲。
寺人通报后吕金水进了内堂,俯身跪地行礼。
“小人给长公主请安,给各位娘娘请安。”
“起来吧。”
虽说外面晴空万里,但屋子里仍旧置了两个火盆。吕金水不由得燥热难耐,身上的汗毛孔犹如针扎一般痒痒。
再看公主,只穿一件薄薄的素袍,正和几位满面红润的娘娘吃着香梨解渴。
几人见状后也都起身回了宫,只留他们二人在内堂。
吕金水只看了一眼公主,便羞臊的垂着头不语。
“润璞坊那些饰品送来了吗?”
公主懒洋洋靠在凭几上,声音就像是刚刚睡醒一般。
“小人正是为此事而来,润璞坊店家马之礼正在永明门外候着,这是货品清单,请公主过目。”
“嗯,拿过来吧。”
“是。”
吕金水起身小步快走,来到了公主身旁,举着布帛再次俯身跪地。
只闻得阵阵清香迎面扑来,比跪在门口时候浓郁了许多,主打一个沁人心脾,一时间吕金水沉浸其中不说。
“嗯,倒是有几个稀奇物件儿,这几个,本宫要了,让他们送过来吧。”
公主指着布帛上列明的几件饰品示意道。
吕金水急忙抬头想看个仔细,可谁知公主见他在开小差,拾起一个香梨便砸了过去。
这一砸可是精准,正打在吕金水的左眼上。
只听得“哎呦”一声,吕金水伏倒在地。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公主恕罪。”
“你个呆子,什么时候学得这般没规矩,要不是看在丁贵嫔情面上,本宫非要宰了你不可!”
“公主恕罪,小人这就去办。”
吕金水碰了一鼻子灰,心里别提多窝火了,只得灰溜溜的来到显阳宫复命。
丁贵嫔见吕金水眼眶微红,眯着眼好像不舒服一样。
“去过含章殿了?”
“回娘娘话,按照娘娘吩咐,清单已经送到公主那过目了。”
“你如此狼狈,莫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小人该死,小人......小人袍子残破,便在里面多穿了几件御寒,可含章殿里暖如盛夏,一时闷热所致,还请娘娘恕罪。”
“罢了罢了,你日后行事要再用心些才是。”
“小人谨记。”
“去府库里领几件新袍子吧,堂堂一个薄室署令,不要太过于寒酸了。”
吕金水听后顿时老泪纵横,连连叩首不说。
时至傍晚,天色逐渐昏暗,只见吕金水着一身崭新的锦袍,挺身来到了永明门。
奚勒疏这三兄弟见吕金水过来,又是一番作揖行礼。
可吕金水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浅浅的说了句:“拿上东西,跟我来吧。”
于是几人卸下货品,由小寺人抬着,来到含章殿前院。
奚勒疏抱着公主钦点的饰品,立在了门口。
吕金水示意小寺人接下货品送进去,奚勒疏迟疑之际,只听得屋内传来一句:“让他们进来吧。”
“是......”
吕金水草草应了,回身看了下马之礼。
“还不快送进去。”
于是奚勒疏抱着盒子来到了内堂。
“吕中使,你也进来。”
“是。”
吕金水跟着进了内堂,跪地等候差遣。
“我要和店家询问些饰品工艺技巧,剩下那些饰品,你们自行送到少府吧。”
“小人领命!”
吕金水脑袋一懵,这可是中宫啊,就这么让一个小商贩进了含章殿,这要是被丁贵嫔知道了,怎么得了,幸好是她亲口说的,不然自己可担待不起。
愣神儿之际,姚儿公主缓步走到了他身旁,附耳低声给他留了句话:“听好了,若是被我听到你在外面败坏本宫清誉,本宫,绝不饶你!”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吕金水唯唯诺诺,吓得直冒冷汗,再次叩首后退了出去不说。
含章殿里,殿门紧闭。
屋内又换了盆炭火,空气再次被烧的滚烫。
奚勒疏跪在凭几旁边,深深行了大礼。
“几日不见,你还是如此拘谨,一副文绉绉模样。”“可是啊,任你再怎么装扮,还是逃不过我这双眼睛。你说呢?马郎君。”
公主邪魅一笑,句句都在挑逗着奚勒疏。
奚勒疏只觉得燥热难耐,于是褪下外袍放在了一边,顺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公主,今日我是为了公事而来,况且这是在宫里,而我却来到了含章殿,这......不太合适吧!”
“好像我会把你吃了一般,怎么?害怕了?”
姚儿说着,便靠在了奚勒疏的胸膛里,眯眼抚摸着他的脸颊。
“几日都没见到你,你知道......我有多难熬吗?”
姚儿说着,便如小猫一般贴的更紧了。
是啊,上次相见还是在那座老宅子里依偎呢喃。
奚勒疏心中那股子思念之情涌上了全身,很快就被这股温存所吞噬,进而仰起头,来回抚摸着姚儿的肩膀。
“姚儿,我也想你,这次多亏有了你,不然我就不会在城内立足,更不会在宫里和你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