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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领胶澳德军庆祝,军舰鸣放礼炮

丁章两家门斜对着,几个孩子从小打打闹闹。自从章禹莲嫁给丁家之后,两姓亲如一家。结结实实地挨上一脚,章禹利本以为丁廷武会扶他起来。没想到,丁廷武沉着脸,冷冰冰地根本没理他,把告示往怀里一揣,跳上马背走了。

在前往总兵衙门送退兵通牒的同时,德军就在青岛口占领区张贴布告。同样的布告,早已被胡家派出去的密探送到了胡天德的手上。

胡家院里停着一队马车,值钱的家当已经装载完毕。

刚才,几个派出去故意闹事的几个人出了丁家,仓惶奔向胡家。胡天德吃准了他们的急切,让胡管家三言两语地打发了。那些人当初听信胡天德所言,觉得有利可图就吃下了借据。他们本想图些快当的浮利,可是丁家一年后才能还银清欠,想明白是被胡天德套了进来,已经晚了。德国军队占领胶澳,炮声不断,几个胆颤心惊,都急着离开。事情如此,也只能自认倒霉,他们边骂边各自散了。

人走之后,胡天德才从屋里出来。他手里拿着告示,脑子里盘算着,慢慢将它卷了起来,交给胡管家。

胡管家将鸟笼交到胡天德手里,“老爷,告示上说,德国与中国睦谊素敦,咱们可以照常安分营生。咱还走吗?”

胡天德反问道:“德国人还说,是借地操练,结果呢?出去避几日,若是平安再回来。”

胡天德沉着脸,托着鸟笼,一声长长的叹息。

筹谋了好些个日子,十拿九稳的事,胡天德实在是不甘心。丁家的家底基本上已经被掏空了,京城送来的银子也丢了。这时的丁家在胡天德眼中,就像一个饥寒交迫的人,已经断了水和粮。只需再轻轻一推,就会倒下。债主们登门逼债,就是这轻轻一推。按理说,一个极度饥饿,虚弱濒死之人,无需去推,倒下去是迟早的事。可是,胡天德等不及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胡记商号的银流也捉襟见肘,否则刚才几个人手上的丁家借据,胡天德是一定要握到自己手上的。

胡天德心里清楚,丁家的商户与茶亲大都相互往来多年,乡里乡亲的,多多少少都有些情分在。在青岛口,不会有人愿意过于难为丁家,更不会有人带头闹事,把话说死,把事做绝。他特意从胶州请来生人,吃下借据,去丁家带头逼债。人算不如天算,德军突如其来,占领胶澳。逼债的人没心思闹下去,丁永一却抢得先机,许下了一年之期。一年之期过后,无法偿清,才会破家还债。

丁家的家底已经被掏空了,胡天德也赌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胡记商号,能撑过一年吗?

“一年!”胡天德喃喃地,似在自问。

胡天德心有不甘,脚步僵硬,却只能上了马车。

后院幽静。

冬月天短,眼看着天黑了下来。

带着寒意的风从北方刮过来,自上而下,穿过山间直扑海面。

冷风吹进丁家院,直直扑向丁永一。他在丁家祠堂门外已经跪了很久。得进屋了,得加点衣服,他想。这个时候,丁永一决不能让自己病倒。

回到书房,丁永一心事重重,慢慢研墨,提起笔想了想,又换了纸和墨。写了两个字后,放下毛笔,思虑万千,呆呆地坐在桌前。

三天以前,同样安静的黄昏,他也在祠堂前跪了很久,直到满天墨色不见星辰才进屋。那时,他的心中充满期待。那时的一切,他都觉得那么神秘。现在想起,犹如隔世。命运的无力感,让他无法摆脱。

(▲总兵衙门壁画)

此事若在以前,或许还有转机。总兵衙门有个司门,叫任老四,安徽人,为人急公好义,商民们都十分敬佩。每当青岛口商民与总兵衙门的人发生纠葛,便会找此人调解。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不久前任老四被总兵衙门驱逐。与丁永一熟识的衙门刘师爷,也回乡了。现在就算找到能与总兵衙门说得上话的人,绿营官兵退走,银子怕是也要不回来了。

一年之后,丁家会怎样,丁永一不敢想。

不知过了多久,丁周氏脸上带着喜色,怀里抱了孙儿来到书房。她的身后跟着丁廷执。

丁廷执点了灯,在丁永一面前跪下,恭谨地道:“请爹为孩儿取个名字。”

丁周氏将孩子送到丁永一的面前。孩子微闭着眼,似睡非睡,倒是不哭不闹。丁永一抱着初生的孙儿,心中又悲又喜。

丁永一叹息道:“丁家树之将倾,大清亦危在旦夕。此子此时出生,不知……”

“当然是福!丁家虽颓境如此,但有人就有奔头!”丁周氏抢过话头,她尽量让自己显出高兴的样子,又道:“一日之间抱了两个大孙子,咱丁家也算人丁兴旺,后继有人了。”

说着,她把孩子送到丁永一的怀里。包小儿的被子里掖着银锁,丁永一将银锁轻轻地拉了出来。同样的银锁丁家有三枚,兄弟各一,一模一样。

银锁横四寸,琢得精巧绝伦,一面镌有“长命百岁”,四周缕着双鱼戏水,另一面錾刻着传统图案“福莲”,莲瓣如生、祥云似流。绝妙之处却在挂锁的银索环,各为一节,节节可转,长可至脐,银锁双耳处掩机钮,轻按可长可短。银锁周岁戴于小儿脖颈上,这样方便小儿长大后,经身体至脚取下。

丁永一摩挲着银锁,仔细端详着小儿的眉眼,过了许久,才轻声道:“丁酉、辛亥、丙子……鸟鱼之毓山泽,得气者蕃滋,失时者零落。取个‘毓’字。丁家字辈,永、廷、国、恩、春,就叫国毓吧!”

“禀道毓德,讲艺立言!谢爹赐名。”

丁廷执起身,看见丁永一桌子上的镇纸压着一张宣纸,上面有刚写的两个字。

“鸿渐”。

丁家父子经常练字,一般用的都是普通纸墨。可是眼前的那纸那墨,显然都不是寻常之物。宣纸光洁如玉、纹理纯净。墨色如漆,浓而不浑。二字一笔落成,白纸黑字,骨气兼蓄、飞目生辉。

“怎不见廷武?”丁永一问。

“我取了银锁追出去,老大媳妇那车已经走了,就打发廷武送去。恰好章老先生给国钦配好了药,也一并送了去。”提到小儿子,丁周氏也有些担心。“这都上了灯火,也应该回来了。”

丁永一眼神蓦然间变得锐利:“廷武什么时候出的门?”

“爹去祠堂,三弟就牵马出门了。”丁廷执小心翼翼地答道。

若按马车的速度和骑马来回的脚程来算,丁廷武早就应该到家了。丁永一突然想起总兵衙门前遇到的两个后生。他立刻起身,三步并做二步,急忙跑出书房。

推开祠堂的门,丁永一大惊失色。出征前祭祀用的金鬯不见了,丁家先祖用过的那把环首刀也不见了。

“坏了!”

丁永一突然感到巨大的恐惧从心底升起。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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