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云县,大牢之内。
“喂,师父,你这么对待一个小姑娘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柳凌有些不忍心地看着海隼花费一刻钟完成的杰作。
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被绳子困在椅子上,嘴巴被抹布堵着,双眼被蒙着,耳朵被塞上。
从大腿到手臂到太阳穴上都扎满了牛毛粗细的银针。
柳凌揉着眼皮:“眼前见你对待犯人,扎满了手臂就足够用了啊。现在她跟个刺猬一样,这还怎么审?”
“你不懂。”
海隼小心翼翼的将最后一根牛毛针刺进了女孩儿的头顶,这是他最擅长的东西,也是当年徐寒嗣亲自教给他的手段——绝脉金针,虽然他本人只有真元期的修为,但吃了这一套针法下去,就算是金丹后期或是半步元婴来了,浑身的真气都不可能再运行半寸。
“你师伯特意叮嘱我上好禁锢,别让她跑掉,审讯的事情轮不到我们来做——我们只需要看好,别让她跑掉就行。”
海隼直起腰,用袖子擦掉了额头上的汗水。
柳凌纳罕地问道:“我怎么觉得像是你觉得自己今天在师伯面前够丢人的了,眼下非要在你最拿手的绝脉针上找回点面子来?”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海隼狠狠地剜了一眼劣徒,柳凌哼哼一声,双手环胸:“说来,那师伯到底是什么来历,我看他年纪轻轻,应当是早年就得了驻颜之法,亦或是修习了返老还童的招数。但绣衣直指从不注重外貌,他为何刻意要维持这个少年人的模样?”
“他……自有他的用意。”
“用意?莫非是打算扮猪吃老虎,我看他浑身上下瞧不出来半点有修为的样子,出手却能轻易灭了那个南疆耍蝎子的……哇,他那么高的修为竟还做这种事,这是多无聊的一个人?”
海隼正想要训徒弟两句,却见一只手轻轻按在了柳凌的脑瓜顶上。
“我还见过更无聊的人呢,比如说放着好好的国爵千金不做,跑去绣衣直指给皇帝老儿干脏活的大闺女。”
“噫!?”
柳凌吓得后退两步,猛地回头看向了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的鱼白,大声嚷道:“你,你走路怎么没有声音!?”
“走路有声音的绣衣直指基本都死了。”
鱼白笑嘻嘻的从柳凌的身边走过,来到了海隼跟前,低头看着插满了绝脉金针的赤月童姥。
海隼浑身紧绷了起来,他就像是个交作业的学生一样低着头,紧张而期待地说道。
“我已经按照您吩咐的将她给禁锢起来了,接下来您想对她上什么刑都可以!”
“啧……挺正常的一句话怎么让你说的感觉那么奇怪。行了,你和你徒弟出去维持一下城中的秩序,那些百姓从失魂状态恢复过来,应当会陷入一段时间的混乱。”
海隼连忙点头,转身要走。柳凌却皱起眉头,替师父打抱不平起来:“喂,师伯,我知道您厉害,可我师父给她上刑用了三刻钟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到头来审讯过程是您来摘桃子,他再弱你也不能这样欺负他啊!”
“摘桃子?好词儿……咱们绣衣直指内部也出现这种抢功劳的现象了?”
鱼白的斜眼看向海隼,海隼的脸立刻憋成了酱紫色,玩命地摇头:“没有没有没有,我们绣衣直指从来都是团结一块!”
“哈,师父!你又来了,按照你的资历和经验,你怎么着也能擢升节杖左使了,结果呢?你还不是要跟着我这小年轻一线出任务?倒让那些狗关系户踩着你的脑袋猛猛往上爬。”
“哦?关系户?这就是个更好的词儿了。”
鱼白抬起眼皮询问地看向海隼:“这又是怎么个事儿?”
“这……没什么……”
“呀,你这是打算瞒我?”
鱼白和善地笑了笑,看到鱼白这个表情,海隼叹了一口气,忿忿地瞥了眼口无遮拦的弟子,无奈回应:“您别误会,这件事是这样的……”
要说起来,这件事还是在徐寒嗣在十五年前突然横死导致的。
当年陛下在封赏百官的时候处死了本该是头功的徐寒嗣,引得朝野上下一片哗然和震惊。所有人都猜不透这背后的原因。
除了以柳家为首,彻头彻尾的将徐寒嗣当做救国英雄看待的铁杆死忠之外,不论是中立派还是原本确实和徐寒嗣有过矛盾的臣子,都是终日惴惴不安,难忍忐忑。
他们害怕徐寒嗣卷土重来,更害怕徐寒嗣留下的绣衣直指们把义父的死算到他们头上。
毕竟不是没有前车之鉴,当年在徐寒嗣死后打算落井下石的罗烟阁,如今早已从熠国第一梯队的大宗门一落千丈,现在全门上下指着卖票给老百姓上山看猴的收入度日。
谁能保证下一个遭殃的不是自己呢?
因此,那些没有在平叛战争中做出过贡献,曾在陛下和太子两端保持中立,或是首鼠两端的宗门和家族全都不遗余力的讨皇帝陛下的信任。
——截止到这部分,都还符合鱼白的语气,当年假死确实是有这么一部分打算在内。
但接下来的发展就变了方向了。
起因就是眼前这个柳凌脑袋抽了根筋,要死要活地想要加入绣衣直指。
在这之前绣衣直指选拔人才的首要标准一直是家世清白,没有任何家族、宗门背景——毕竟绣衣直指内部有的是从各大宗门抢来的秘籍供弟子修炼。
但柳家千金的加入开了个很坏的头,不知道哪个大聪明会错了意,以为这是绝佳的表忠心的机会。毕竟他们恐惧的从来都不是仁慈而宽厚的陛下,而是徐寒嗣留给陛下的这群恶犬。
那之后些个家族、宗门的首领拼了命地将自己的子嗣后代往绣衣直指里面塞,甚至不惜缴纳高额的“入门费”。
本来绣衣直指这种特务组织最忌讳的就是被家族和宗族渗透,但没办法,刚打完仗的熠国实在是太缺钱了。
十五年前的战争完全是一场皇室父子之间的内耗。老皇帝不忍心苦着刚经历过战事的百姓,遇到这种大宗族上赶着放血的好事实在无法拒绝。
在那之后,绣衣直指的性质悄然发生了转变,从人人恐惧的特务部门,变成了某种意义上的人质收容所。
——截止到这里,事情还在可控范畴之内。
可如果说这些被送来的“二代”们都是混吃等死的纨绔,那大可以封个虚职,高高供起来当个吉祥物也就算了。
好死不死,那些个宗门和家族一方面慑于徐寒嗣的凶名,另一方面第一个加入的柳凌作为柳家拥有第一继承权的嫡长女,把调子起的过于高了。
为了表忠心,各宗门送入绣衣直指的都是各自家族、宗门里的佼佼者,不是泡在资源里长大,就是能力出众天赋异禀。
虽本不想接手这批人,但绣衣直指通过正常途径收来的寒门弟子完全无法和这些人比较,加之太子旧党化整为零后确实需要更多人手去清缴,因而这些人在绣衣直指内部并没有被边缘化,反而在一次次任务中以优异的表现建立功劳,反而挤占了原本那些绣衣直指的空间。
在柳凌眼里,海隼就是这样一个被外来的和尚抢了粥的,因而时常给自己师父打抱不平。
殊不知这倒霉局面就是她自己一手造成的。
“那些人虽是名门之后,但也的确实实在在地做了不少事,算不得什么关系户。只是小丫头一贯看他们不爽,因而才会言辞有些激烈。”
海隼将事情完完整整地汇报了出来。
鱼白闻言微微沉思,笑着摇了摇头:“有意思,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那些老伙计们有怨言吗?”
“红鸾是义父亲自指名的继承人,她作为二代指挥使奖罚分明,恪守原则。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那就是偷偷有怨言咯?”
“这个——难免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