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都知道?”邬柠终于是憋出了句完整的话。
“你兄长的文章也是经你手写的吧?”孙文远摸着胡子,挑着眉,鼻孔朝天,一副什么都瞒不过他的样子。
邬柠觉得他有些爱装,可姿态却意外有些可爱,并不令人讨厌,真是个古怪的老头。
“我是写了,但是兄长他是修改后才交的,算不得舞弊。”
邬柠说得坦荡极了,好似那个做错事的另有其人,但孙文远却一下就看穿她的心虚。
“你不必为你兄长解释,你兄长本就志不在此,不过碍于父母之命在我这混日子罢了。若非我有意纵容,他如何能蒙骗过关?”
孙文远说得没错,兄长的确志不在此。好男儿志在四方,从军立功,征战沙场,这是兄长的夙愿。可父母在,不远游,兄长既放心不下,也洒脱不了。
“说吧,先生想要我做什么?”来凡间一趟,邬柠深知一个道理,天上掉的大多是陷阱,而非馅饼。
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凡人逃脱不开的,不过一个“利”字耳。
“我已说了,我要你写的文章,独立完成,且未经他人修改过的。”
“不说?不说便算了。”邬柠攥着礼物,起身扭头就要走。
“我缺个关门弟子,惠娘正好合适。”孙文远终于选择简洁明了。
“倘若我无法功成名就,报效国家,那么让我的弟子来也是一样的。”
孙文远捋着胡子,眺望远方,头也不回,自信满满地认为邬柠一定会因为自己的话而止步。
如他所料,惠娘停下脚步,转身回到孙文远身边坐下。
“为何偏偏是我?先生教书数载,学生诸多,无论是品貌才学,还是家世背景,我自认都比不过他们。”
“我想他们功成名就的概率要比我高的多。”
“况且,我是女儿身,先生准备如何帮我遮掩身份?”邬柠的脸上写满了狐疑、猜测,和不解,唯独不见喜悦。
邬柠显然是不信孙文远的,若他真有这样的本事,怎会偏安一隅,在这个不知名的小镇上教书谋生?
倘若他真有这样的本事,为何又偏要用在自己身上?他必定有所谋求。
她的心防很高,对人性充满了恶意揣测,性子谨慎得仿佛历经沧桑,可又毫无来由。
她需要一根导火索,一根幻灭的导火索,一根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导火索。
孙文远料想当下并非恰当的时机,因而并不打算多说。
“你只需知晓,我的提议长期有效。无论何时,只要你需要我帮助,我都在。”
静默了片刻,他又道。
“这礼物你收好,莫要让你爹娘知晓。即便无意从师,也莫要荒废了那颗想学习的心,它很精贵,别让它枯萎。”
说罢,他起身将衣衫整理妥当,拂拂衣袖潇洒离去。他虽穿着朴素,却十分注重自己的仪容仪表,总是干净整洁地出现在人前。
邬柠看着他离去的身影陷入沉思,即便他已是这般年纪,可身姿却依然挺拔,精气神恐怕比某些年轻人还要好。可他分明又是孱弱的,真是矛盾极了,叫人捉摸不透。
对于孙文远的提议,邬柠其实很是心动。可她心有顾虑,话到嘴边却还是咽了下去。
邬柠并不是个胆小鬼,她从来是敢做敢想、敢承担的,可那是在天上。如今跌入尘埃,数次碰壁,她竟也开始害怕了起来。
她输不起,因为她不确定自己是否承担得起失败的后果。一旦做错选择,她便又要重新来一遍,那样重复而又乏味的日子她受够了。
可一切都是那样的未知,那样不受控制。她恨透这种无能为力和听天由命的感觉了,可她却只能隐忍不发。
她在心里默默起誓,若有一日她抓住了这背后构陷之人,定要将之挫骨扬灰!
天色渐晚,邬柠不由抬头望了望,只见云雾一层叠着一层,透着各色的光,湖面晃起波澜,像散落的云锦铺展开来似的,那是独属于撑船人的诗情画意。
船身洒满金光,与波光粼粼的湖面交相辉映,远远看去,那夕阳像是嵌在了渔灯上似的,好看极了。若能无忧无虑,大概当个渔夫或是撑船人也不错,邬柠这样想。
一阵微风拂过,邬柠不由想起她在天上枕着云雾发呆时的触感来。她想,这凡间大概也就只有这些个湖光水色、草木鱼虫令人稀罕,令人不舍了。
她长叹口气,将礼物抱于怀中,用衣袖遮掩好,颓着身子,终于还是踏入这黑夜……
“惠娘,你今日也太过分了些,明知你嫂子一家今日要来作客,竟耍着性子出门疯玩到天黑才回。你让你嫂子一家怎么看我们?”
“娘平日是怎么教你的,你都忘了吗?若非今日是你及笄的日子,我定要好好罚你,否则你总这样不长记性,任性耍横。”
邬柠才刚藏好孙文远送的礼物,绣娘刺耳的责骂声就铺天盖地送入耳内,甚至她人都还未走到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