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爷说每个人到世上来，都有一定的职责，有的领导人，有的被人领导。你肯定是生来做领导的。”

“那你呢？”

“我是女孩，女孩全是被领导的。”

“不是的，我妈妈领导我，你也领导我。还有，我的霸道姐姐一定要领导我，说领导我是她的责任。”

“你爸爸呢？”

“我爸爸不回家。住贵定时，钟叔叔带我去贵阳见爸爸，见一次给我一个面包。我妈妈说爸爸过家门而不入，真伟大。我在家门口等，却从没见到他。”

“我天天见到爸爸，想不到也有天天见不到的爸爸。钟叔叔喜不喜欢你？”

“每次我不乖，他便抱我去猪圈，说我不听话，便把我丢下去喂猪。”

“你叔叔不喜欢你。”

“他只是要我听话。有一次去花溪，有人把荸荠一箩一箩地从货车放下，大伙儿涌上去抢，叔叔真好，抢来一袋给我。”

她大笑，说：

“那袋荸荠本来就是你们的。”

一会儿，又说：

“二老爷说你妈妈去过许多地方，又英国，又花溪。我问你，花溪远还是英国远？”

“妈妈说去英国要坐好多天船，大概是英国远。”

“太阳远还是花溪远？”

“太阳远。随便到甚么地方看，太阳都是那么远。”

“石桥人说太阳就在山后。二老爷出过乡，说太阳不在山后。迟些我去问他太阳有多远。”

一会儿，她说：

“你说去过贵阳，说来听听。”

“贵阳有汽车，能自己跑，不必人或马拉。一次爸妈带我去参加婚礼。我们拿着花纸碎洒新娘，一边洒，新娘一边走，走进轿车。我要跟着去，大人不准。车子起动后我哭起来，嚷着要跟他们结婚，跟在车子后面跑。最后被人追上，我爸爸说我丢他的脸，用我的皮带抽我……”

她打岔道：

“你爸爸应该跟你说结婚是怎么一回事。”

“是怎么一回事？”

一会儿后她说：

“我也弄不清，但我知道你不能跟新郎新娘结婚。”

“为甚么？我听大人说一个男人可以娶几个女人。”?

谈话中他告诉她妈妈在贵定插秧、种菜、养猪、画画……。想起姐姐，他说：

“我妈妈说过年后会接我回金沙念书。你为甚么不搬来金沙住？我们可以一道儿上学。我姐姐欺负我，你可以帮我。”

“不行。我怎么能帮你对付姐姐？还有，我要照顾二老爷，他已九十三岁。”

“我妈妈说人生七十古来稀。怎么二老爷能活到九十三岁？”

“他是好人，所以活久些！”

“好人活久些？日军在南京屠杀好几万军民，难道被杀的都不是好人？”

“你怎么知道日军在南京屠杀好几万人？”

“妈妈和幼儿园老师都是这样说的，有人还说杀死了三十万人。妈妈说我们的军队因渡江的船只不够，来不及渡江逃跑，脱掉军服，混入民居，敌人分不清哪些是兵，哪些是民，一道儿抓去杀了。”

两人在田园溪边闲谈，不觉日已偏西，她说：

“我们得赶快回去，迟到爸爸会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