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胖大巫祝不笑还好,一笑原本凸起的肚子上下翻滚着,将黑色袍服折腾出一道道波纹,看起来分外滑稽。
“郑公门生遍布天下,何必诓骗于你一个巫祝?”老者身后的学生站出来直言道。
“我乃郑公学生国渊,他是郑公学生刘琰。青州黄巾肆虐,我等随夫子去徐州避难,只是没想到你等巫祝,刻薄堪比黄巾,连这等衣衫褴褛的流民都不放过。”那自称国渊的文士终于自报家门。
他这一说,一直在旁边草丛里偷听的冯庄顿时兴奋起来了。郑玄,那可是堪比孔子的经学大师,在东汉末年他的地位与影响力被大大低估了。在马融等经学大家死去之后,郑玄无疑是此时经学第一人,弟子遍布天下,影响流被朝野。就算是躬耕于青州乡下,在历史上也是被黄巾贼厚待放走的。
在这个时代所谓的精英人士无疑是各种关系网组合而成的,同乡,师徒同门,上下级的故吏关系、乃至于察举的举主与被察举的士人,都是晋升乃至进入统治阶层最核心的硬性条件。
党锢之祸的党人就是最明显的例子,汉末的清流士人依靠同乡关系,同门关系等等同气连枝,一呼百应,他们的这种关系异常稳固,可以说是汉代官场的硬通货。东汉的真正核心统治阶层就是关东士族,他们由豪族世代修习经学而成为世族,把控中央与地方。这些世族的关系盘根错节,还有各种关系网为脉络相互照应,真正决定汉末历史走向的就是这些人。
有了经学大家做恩师就是一封最有说服力的介绍信,它就是整个以经学为筛选统治阶层的选材用人逻辑的延伸,刘备与公孙瓒就是最明显的例子。
有了名满天下的夫子作为依靠,有了同样手握权力的同门相互察举帮扶,各种体制内的资源与权力简直是顺手拈来。
如果郑玄可以作自己的夫子,哪怕是做一天,那么冯庄就有了无数名垂青史的师兄弟,国渊,刘备,王基,崔琰,这哪一个不是鼎鼎有名。眼前的这个国渊,就是曹魏屯田制的主持者,是真正的关键人物。至于郑玄愿不愿意,那就不是他说了算的,难道身后这群黄巾老蟊贼是吃干饭的吗?
看看身后的田不育与管亥终于不吵架了,管亥满脸无可奈何的样子走了过来,很明显在田不育那吃瘪了。
“有情况了?”管亥也发现了官道上的这股流民不太对劲。
“这次咱们做一笔大的,看到那个老者没有,那就是名满天下的经学大家郑玄,咱们把他劫了,找孔融要粮草,他肯定不得不给!”冯庄贼眼转动,他只是跟管亥说了自己计划的一半。
“干了!”管亥拍拍冯庄的肩膀,这少年自从泰山之战后简直换了一个人一般,以前他也没这么多鬼点子啊?
这边管亥正在布置部下,那边流民们已经准备给十几个巫祝交保护费了,至于郑玄师徒则理所当然的被放过了。
看着那个最嚣张的,跟唐僧一般话多的大胖子巫祝正准备从一个古稀之年的老人手上抢五铢钱,冯庄立马怒了,提起短戟就从草丛里冲了出来。
“呔,你这装神弄鬼的黑胖厮,给小爷死!”前世受到各种演义小说的影响,冯庄跳出草丛就条件反射般喊出了这句“剪径蟊贼”的专用抢劫术语。
话语没说完,手中的短戟已然扔了出去,直奔那胖巫祝抓着五铢钱的胖手。
那胖厮明显被突然跳出来的冯庄吓着了,腿一软就摔在了地上,几个大小不一的五铢钱散落了一地。
还以为是自己的王霸之气吓得这胖巫祝,哪知道身后的黄巾老贼们如同下山群狼一般,瞬息之间倾泻满了官道,将流民与巫祝们都包围了起来。
虽然只有一百多老贼,但是全部带着兵器,威压让流民们不寒而栗;更何况还有老田这个老王八蛋,此刻正拽着流民之中的一个穿着丝绸纱衣的中年人,扒他身上的纱衣呢。
这老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龙阳之好,其实只不过是他热的想换一件中产以上人家才可能穿的薄纱衣而已。
管亥抓着那废话贼多的胖巫祝,一把拽掉他脸上的面具,一张满是肥肉的胖脸此刻如同融化了般,淌着透明状的油脂,浑然如被夏日蒸熟的烤猪。这张有碍观瞻的胖脸此刻还在如哮喘病般“荷荷”大口喘息着,让人深怕他下一刻就闭过气去。
“黄巾贼来了!”流民之中不知道谁大喊了一声,巫祝们终于反应过来,如同受惊的母鸡般乱跑一气,很快大部分消失在官道旁的树林里,而流民们则并没有什么所谓。也许在他们看来,再不会有更坏的生活了,就算此刻死去也胜过了活着。
“这胖子在青州勒索了多少民脂民膏啊,你看他胖的——”田不育终于穿上了纱衣,一副有身份的士绅模样,逮着胖大巫祝的身材打量着。
“小民天生就是这样,逃难的路上就算喝生水,也长肉的。”胖大的巫祝好像并不怕老田,只是竭力不去看管亥那张凶神恶煞的脸。
“冯郎,这郑夫子天下知名,咱们劫了他怕是以后有数不尽的麻烦。”
毕竟是地方上的豪族出身,管亥也是有见识的,深知郑玄比青州刺史焦和还不好惹,这种桃李满天下的人物,在这个任侠之风气炽烈的东汉,在这个义气复仇被社会普遍认同与尊重的时代,像夏侯惇,徐庶等人都是最明显的表率。管亥深怕以后自己成为这些人用来报答师恩扬名天下的工具人。
郑玄老神神在在的站在原地,好像没看到这一百多黄巾老贼一般,倒是几个十来岁的黄巾小贼让他不住的摇头叹息。
他看到有些狼狈的胖巫祝瘫在地上,走到了他的面前吃力的想将他扶起,还是依靠身后的两个学生一起帮忙才将这胖厮扶起来。
他看着这垂头丧气如同斗败了的公鸡般胖厮,一本正经的说道,“譬如某些党人,老夫也是深以为不值的,如今之礼教背离人性何其多也,老夫在村野治学,为的就是引用先秦之礼教,纠正如今之礼教,用古礼来取代今礼,再不会出现因礼法之忠孝节义而毁败人伦连累无辜。可惜如今天下扰攘,生民死亡无数,老夫只能避祸于青徐,实在是愧疚啊。”
说完居然朝这巫祝拱了拱手。
冯庄对于管亥的犹豫不置可否,走到郑玄面前问道,
“夫子名满天下,想必北海相定然异常尊重,平日用度不缺,如何需要避难徐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