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街甲胄,兵器利刃,长龙之队,庄严肃穆。
军队一出城,银蝶便传信到了苍穹派,彼时初竹伤已痊愈,站在白玉桥上看银蝶消散风里,目光眺望彼岸,不知心中何想。
昭婷儿慢跑过去,笑道:“师父,午膳备好了,去坐吧。”
初竹点头,跟她过去,简辰逸已落座,布菜斟酒,同样地眼神飘忽,心不在焉。
“你师姐下个月回来,到时你随她多钻研医术,老是劳烦岳沉傲也不大妥当。”初竹接过碗筷,笑了笑。
昭婷儿边吃边说道苍穹派的乐事,但说着说着她发现,除了简辰逸附和她笑笑,初竹几乎没抬过眼皮,也不怎么动筷,只是静静听她讲。
她与简辰逸眼神交汇几番,试探般问道:“师父,发生什么事了吗?”
初竹点头,道:“我今夜会走。”
“去哪?”昭婷儿有些郁闷了,眼见童徒子不知音信,凉雪衣也下山未归,诺大个凌雪峰孤零零的。
“沙埋。”
塞外黄沙掩兵,尸骸不凉,将士百战归,这即是她的前行地。
昭婷儿身躯一震,猛地偏头目睹简辰逸躲闪的目光,抿嘴时泪水在眼眶打转。
她其实什么都知道。
昭婷儿哽咽道:“师父,我能和你一起走吗?”
初竹心疼地揉了揉她的眼睛,不忍说道:“可是婷儿,你还没能强到保护任何人。”
翌日勘探地形遣回的飞鸽飞回,足上粗糙的信上写着“无阻可进”四字,则说道军队已通过日行千里符到达了鬼林入口,沙埋近在咫尺。
庙主柳清歌也闲不下来,着手撰写沙埋地形图,作为后方防守阵地。
届时华洛推门而入,脸上淤青未散,脸色阴沉,试问道:“为何玄厶二年九月沙埋关口之争的玉简不见了?”
柳清歌不停下手中作画,瞥了他一眼,到底是年轻,那样重的伤这才几日就能下地行走了。继而埋头苦作,反问道:“你怎么突然找它了?”
“白洛桑得到一块从叶衍身上掉下来的黑曜石,顾渊一摸,说与四年前关口令士兵失控的黑曜石如出一辙。我方才回来,就已经不见了。”华洛看向柳清歌,眉梢一挑,似胜券在握,不由得冷笑,“你藏它做什么?”
柳清歌远远瞪了他一眼,对于他的两次质问面露不快,搁下笔墨,冷冷说道:“这事之前该我先问你,我让你押回叶衍,半道人丢了不说,还让他偷了重重封锁的东西,险些闹出大动静。初竹和叶衍出了雪池就失去了行踪,当时你人在何处真以为我全然不知?别忘了你身败名裂,无家可归是谁收留了你,替你洗清冤屈,重获新生!”
华洛不以为意,挑起眼皮,漫不经心说道:“行,我不会忘。可这一码归一码,你告诉我玉简去哪了,我随你处置。”
柳清歌冷哼一声以表满意,静静看他,抿唇说道……
“你说什么?没有?”华洛难以置信地问道,眸子满是惊恐,却不曾质疑她的话。
只因他也预料到了这般可能,不过是情况最糟的一种罢了。他推测叶衍偷盗《仙门开天否》的目的,一是翻看功法秘籍,但身为魔族人不能练修真功法。二是查阅某件史事,而这件史事是魔族也未记载过,迫不得已才采取这一行动。
至于为何不带走,怕是叶衍早已察觉,当他盗取与安连庙会面时,安连庙并不过分慌张,因为《仙门开天否》一旦离开修真界,所记皆消失。故叶衍留守梅山,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查阅史事。
华洛一想到这旋即去了古论阁,竟意外发现当年轰动修真界的沙埋关口之争并无记载,一栏为空,登时眉头一颤,所想一团乱麻。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段之盛他、难道不是……”华洛抬起眼眸望向柳清歌,难怪她呈递给尘揽月的名单上有初竹,面上打着谨防初竹再犯事,实际竟是为防她去沙埋查真相而逼迫司马俨亲自监督她。
柳清歌沉默片刻,刚一开口便被殿外慌乱的声音打断:“庙主!苍穹派的信子传回消息,初竹在昨夜离开了苍穹派,御剑北上!”
闻言,柳清歌短短一瞬怔愣,猛地掀翻了书案大步向前,喊道:“立刻放鸣笛发花火信号!让修真界拦住她!”
被一把推开的华洛回了神,呢喃道:“站住……”眸光阴暗,命令外面的人,“回来!”
柳清歌不顾他的反抗,着手安排人员追击,指着华洛要挟道:“你要敢插手这事我拿你开刀!”
“初竹是去找徒弟,你怕什么!心虚什么!”华洛拽住柳清歌的手臂甩回屋内,紧接着回应他的是清脆的巴掌声。
突然华洛脑袋发晕,偏过头一片空白,脸侧传来火辣辣的灼烧感他才意识到自己被柳清歌扇了一巴掌,干脆又沉重,浮起霞云的红。
但柳清歌反倒平静许多,挥手让门外的弟子去通信,观华洛呆愣,冷静下来说道:“段之盛是死是活一概不知,但绝对是成了废人,初竹去了沙埋万一与他会面,走向就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了。”
华洛垂着头不给回应,嘴角竟渗出血丝,却伸手挡住柳清歌的去路,沉声问道:“你们在害怕什么?就算他们师徒见了面,大不了被罚被遣回,能对战况做出多大影响?”他睁了睁眼,叹道,“段之盛好歹是将军,却是安上了一个叛国将军的名号,是真的也罢了,若是假的,可对得起他一生清誉?”
“凡是与此事沾上关系的人都会死!”
柳清歌打下他的手,这关头实在很难与他解释,她着急得手抖,难以言喻。
华洛将信将疑,凝视着她。柳清歌轻轻咬了下唇,下定决心般说道:“当年安连庙有六位长老调查此事,稍有眉目便会横死街头,那查到了的一点也会在三日内消失,这已经不是修真界现存的力量了,当时送回了五名人质,一一暴毙。不得已,才选择毁掉记载,隐藏此事,定下百战军谋逆、段之盛叛逃为结论。”
她的眼神不像在说谎,可华洛未必轻易信她,而她也清楚,若是华洛偏向初竹,那么初竹就必定会去到沙埋。
片刻,华洛喉结微动:“你确定查者必死?”
柳清歌短叹一声:“不能说必然,起码在安连庙,碰者必死。即使我不愿想到那处,总归仍旧可能是安连庙出了叛徒,且不知阵营……”
“庙主!魂灵的灵力残留到达了大宗教就消失了!”
柳清歌愕然,全身发麻,一股热气从脚底升入头皮,短短几个时辰而已,她居然能到大宗教?!
“快命周边同盟拦人!”
大殿留下的华洛擦了擦嘴角的血,转身走了。
初竹一到大宗教便驾马赶路,偷了司马俨的日行千里符一甩开安连庙的暗哨就使了,本想隐匿魂灵的气息,可安连庙的追踪步步紧逼,不等她过分施法,就暴露了行踪。
好在她也有两手准备,路过大宗教,赶路最短两个时辰就能到鬼林入口,只要到了鬼林,离沙埋就不远了。
“驾!”
初竹面无波澜,心里却不禁担忧,找到她只是时间问题,最多一个时辰她此时行踪便会被安连庙截获,且不知周边的小宗教见了先前的信号是否已经行动来劫她。
两年前是她拦截军队,今日则是修真界将阻拦她。时过境迁,初竹宁愿拼了这命,也要亲身再赴沙埋。
淌过水坑,翻过土炕,越过山丘,地平面升起第一缕阳光,平原的荒草枯树像结满了花束,水面熠熠闪光。
她多想朝着阳光去啊,去做对的事。
初竹想着,她曾以为做了许多正确的事。段之盛请缨,她不知如何便比武随他去了,可段之盛却无故被辱至今日。叶衍宣战,她不知如何便狠心应对,可叶衍死在她手上她却未有一点欣喜。
说叶衍,相信不止她,几乎所有人都能发现,叶衍的血是红色的。可魔族人的血明明是黑色,她不记得那时醒来,自己看着满手曾沾满的鲜红的血液是何心情。
可惜叶衍已死,她无法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