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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回:替罪羊陈戚入狱 梦黄粱钦差折返

上回书说道,钦差降临士尚,当街撞见两个恶汉强掠妇女。刑问之下,知得城中骇人之事。但有问起托何官威,便推南街衙差替死。如今,正轮上了陈戚。两个刑案衙役受命前去捉拿陈戚,正在教坊门前锁住他。陈戚道:“捉我怎的?”衙役道:“天子驾下钦差大人,正提南街暗门生意。你已大祸临头了!”陈戚心沉冰窟,叹道:“终到此么!”

衙役对此倒司空见惯。平日相处,也念个陈戚的好。轻声道:“此番锁了你去,命难存世。有何要做之事,你说了罢?”陈戚道:“可有空走了么?”衙役道:“你莫说笑。放了你去,死我二人!有甚遗言,你说。我兄弟们能做,管情都做!”陈戚道:“众然晓得我家在何处。家中有老母和异弟二人,待我死后,烦托哥哥将我存蓄送回家中。九幽之下,常念常祷。”衙役道:“你存蓄何在?”陈戚道:“房中床尾有块砖,较别处高些,是我挖的暗格。只需撬开,便见红布包裹。内有我几月存款,共六钱。虽不多,与家中却是大富!”陈戚自觉难活,也不怕被觅了这钱。这衙役却有好心,都仔细记下。叹他家中贫寒,这几月除却吃喝,分文不花。如今身死还念家门,真个孝心!欲凑些钱连带送回。

一路无话,回来衙前。陈戚抬头见“明镜高悬”四字,不由嗤笑。转来在院中,堂上两班罗列,钦差端坐正中。身伴护卫萧厹,侧站城主惊魂。陈戚被推搡上堂,立身未稳便被身后衙役按跪在地。好是熟稔,未踹膝窝。杜如楣见来人上下打量,道:“下跪者何人?”未有作答。又问道:“你便是陈戚?”陈戚仍闭口不答,心中哀叹道:“眼看年节将至,还以能脱苦海。不想今日事发,真是天不怜见!”胡袏为见陈戚缄默,心中暗喜。偷瞧钦差,嘴上厉声。叫:“大胆陈戚!钦差大人问言,竟敢据不答话?给我重打三十大板!”

两班得令,正欲动作,却被钦差喝令声止。道:“无妨,莫要动刑。且听我问话。”陈戚将脑袋触地贴紧,俨然等死状。杜如楣又道:“是你巡视南街?”问了句,不听回答。钦差也是好脾性,又问了声。陈戚猛起身来。生死都置之度外,还怕甚么鸟官?冷声道:“正是!”杜如楣见他面无惧色,倒是难得。接着道:“南街几门买卖你可知晓?”陈戚诚实道:“知晓。”杜如楣道:“既称知晓,确是认了背后指使之说?”陈戚道:“是我指使怎么?不是我指使又怎么?”杜如楣道:“若是你指使,千刀万剐、凌迟处死,不为过!若非你指使,自许你相安无事。”

陈戚不识堂上所坐之人,也不曾听说甚么金睛火目?只当是同乘贼船的一丘之貉!想来眼下问话也不过走个过场。这厢冷笑了几声,道:“是我指使,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杜如楣呵呵笑道:“你却是痛快。只是杀剐之刑全凭律法,不是我的方便!”与时抽出令箭朝堂下扔去。喝道:“巡捕陈戚。无视律法,残害生灵,祸国殃民,罪不容诛!拟判斩决,先押入监牢,待秋后行刑!”两班得令,将陈戚又上了脚镣。拖拽出门,径往监牢而去。

惊堂落木,道声“退堂”。杜如楣携萧厹转左边门出。堂前胡袏为长舒口气,擦汗时手仍不住的抖。看师爷道:“好个小子,还以他有甚话说。”又道:“你这老家伙眼光独到,选个直性子,正好用他!”师爷笑道:“随老爷多年,怎不练对好招子?当初正看上他这点,今日用他,正合时宜。”胡袏为道:“此事办得好,老爷我重重有赏!只眼下还有事需你去做。”师爷道:“想是教我前去关门?”胡袏为笑道:“不错,你最知我心。眼下风口浪尖,那几门生意先停了。此事非同小可,手下崽子做事我不甚放心,需你亲去,切记不可出差错。待那老东西走后,再行区处罢。”师爷欣然领命,转身要走,又被叫住。胡袏为道:“天晚些再去,莫要声张。”师爷道:“老爷留心,我自妥当!”说罢,出正堂离院而去。可怜他年老体衰还要当差办事。胡袏为自右门出,回房去了。

且说那钦差转回下榻之处,神色郁郁。萧厹伴身多年,知他心意。近前添了杯茶,问道:“大人,可是觉有蹊跷?”杜如楣接过茶来,浅尝口。说道:“还是你知我心,正觉想蹊跷。”萧厹道:“此事确是蹊跷,决不似堂前陈戚所招简单!”杜如楣道:“你怎看此事?”萧厹道:“那陈戚,应不是主使。今日堂前我观他神色凌然,全无惧色。眉宇之间,浩然正气!非是一般奸佞该有。”杜如楣道:“此言甚合我意。我任官多年,常见些人。似陈戚这般,决计是被推来的替罪羔羊!”又道:“试想,这偌大的京城,千万人众。这等暗门生意,纵是再偏,也有人知。他一个小小的巡捕,无权无势,能瞒天而行?若非是有那通天的本领,绝难久时。个中,必有隐情!”

萧厹点头觉有理,道:“大人所言极是,此事必有后话!”杜如楣示他附耳近前。轻声道:“他们想推替罪羊,我们将计就计。”萧厹道:“大人意思?”杜如楣道:“你分派三路人,与我查事。此事他们若常做,陈戚任职定然不长。派一路人详查。再派一路,乔装走访。暗门必多人知,顺便问问陈戚为人如何,只当佐证。此事,若合你我之想,主使必定会通知各方暂歇。这最后一路,是跟随衙门这通风之人。”萧厹道:“大人放心,必定妥当。只这跟踪主使之事,我亲去罢。”杜如楣点头道:“也好。你脚步轻快,等闲无人能察。你去罢!”

萧厹领命,出三进院,来在后堂。日间抬轿的轿夫换上官衣,原来都是殿前军!见萧厹,拜礼道:“大人,有何吩咐。”萧厹道:“队中人在府外安身么?”回道:“百人难住府中,都在外面安营。”萧厹道:“你几人,我最得意。现有事,需你等做。”回道:“大人吩咐。”萧厹道:“你几人分开六二,两人去偷查官册,找一找可有陈戚。若有,查他任职年月。若无,诚实报我。余六人,乔装出街察访。南街之中,打听那几桩生意,顺道问问陈戚为人如何。”几人领诺,分队而去。萧厹左右瞧不见人,纵身上了房顶。晚时得见师爷出门,心中有数,跟定了他。

且看那监牢之中萧条。真是;前时愿景多美妙,今朝梦碎转头空!陈戚背靠阴冷壁垒,望这潮湿凉寒之地哀叹不已。才住了两日,陈戚已快知天命。忽又送进来一位,关在陈戚对门。他见陈戚,哈哈大笑。说道:“真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你也有今日?”你道他是谁?是半月前因斗殴被陈戚锁拿下狱之人。在狱中还不安生,又断了同狱之人小臂,罪加一等。故此转来这重刑牢房。陈戚听言,还不曾反驳,就听远处有传声:“‘天道’二字,岂是你配用的?你这贼子下狱罪有应得,不知面壁悔改,竟还在笑?”那人闻言语塞,偏头不吭。陈戚听出她声音,忙道:“这等阴冷潮湿的地方,你来做甚?”

那人逆光而来,正是教坊先生王韫。她手提饭盒,款步而来。回道:“我来此看你,却不欢迎?别人不知你的冤屈我却知道!”她故意朗声,好教对门难堪。陈戚见她有喜有悲,叹道:“只可惜,今生再难与你厮守!”王韫道:“怎如此颓丧?闻听是拟判秋决,还有时日不是?”陈戚道:“还有甚指望么?”王韫道:“有指望!”陈戚疑道:“指望谁?”王韫道:“杜如楣,杜大人!”陈戚道:“此人是谁?”

话音未落,有听嗤笑。正是对门那人。他道:“连杜大人也不曾听说?”说罢,将他生平所知详尽。陈戚记起那判决的大人,道:“众生只见表象繁华,不知暗里苦寒。为官那个不是官官相护?百姓有苦难言,都已烂到根上!”那汉子闻言道:“你说话倒也不必如此决绝。我大唐皇帝李世民不是公平允正?殿上文臣武将那个又不是英豪?”王韫道:“这倒是句人话。这蒸鱼送你吃!”汉子道:“我不擅吃鱼,刺多!”王韫道:“不吃便连刺也没有!”汉子忙接过荷叶包,笑道:“吃得、吃得,刺多也吃得!”鱼味再是差着也比残羹剩饭。陈戚见他吃得香,苦笑道:“纵是君正臣直,天高林深,也难免这害鼠臭虫!”

王韫道:“你有哀叹功夫倒不如吃个饱!”陈戚憨笑道:“先生教导的是,我吃饭。”吃两口,问道:“你怎知晓我在此处?”王韫道:“你教衙差拿走,南街已尽人皆知,都嚷着联名上书与你保释。我辗转打听到,你关在此处。”陈戚心中温暖,堕下泪来。泣道:“饶是他们心善,还惦记我!”王韫见状笑道:“是他们心善,也有你真心相换不是?”

那汉子将盘子都舔了个精光,吃饱喝足方才记起问话。问陈戚道:“还不知你身犯何罪?”陈戚道:“祸国殃民之罪,秋后便要处斩!”时前嘲笑只为发泄,如今听他将要处斩也暗自叹息。苦笑道:“想必是那几门生意又被查出,推你顶了罪罢?”陈戚疑道:“你怎知晓?莫不是有推算的本事?”那汉子笑道:“甚么推算不推算。那暗门生意满城皆知,只无一人敢说罢了。只待你死后,还会有人走马上任。”陈戚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如此发展,大唐完矣!”瞧了瞧王韫,道:“此地不宜多留,你快去罢。”

王韫道:“你我终生已定,怎能弃你而去?”陈戚道:“且也先回教坊,总不便睡在此处?”王韫道:“我自回家睡觉。此番你若难逃命数,我必紧随其后!免教你黄泉寂寞。……”说罢,毅然起身离去。陈戚扒住牢门目送王韫离去。对面那汉子也扒住牢门,叹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说完朝后一躺,呼呼睡去。不好说梦中,没有这等娇娘呢?陈戚不见她身影,又靠墙而坐。这边如何受罪暂且不提。

自跟了师爷转走南街,几门生意萧厹已摸了个门清。这两日拟写名单,共等几位兄弟回报。分队而去的八人,分别来报。萧厹仔细记下,桩桩件件罗列清楚。一切做全,方去拜见杜如楣。房门前拜了一声,不见答话。正欲再拜,身后传言。萧厹回身正见杜如楣,问道:“大人,出门赏景哩?”杜如楣道:“胡袏为又招待吃喝呢。”萧厹道:“他倒是殷勤。”杜如楣道:“你来此,可是所托有回?”萧厹道:“正是。查察已明!”杜如楣喜道:“进屋说话。”

二人房中对站说话,只因萧厹不敢坐下,故此杜如楣也不坐。萧厹道:“这几门生意,果是由胡大人照顾!”杜如楣道:“慢慢详说!”萧厹道:“卑职跟随师爷南街辗转,头一家,便是那角斗场!真个隐蔽;外有门头装客栈,内中地场有玄机。重重叠叠门三进,与世隔绝难闻声。一路安查十人守,半道有假命无存!血雾弥漫角斗场,看客兴高外场围。师爷喝令停止,驱散看客。说话间便有一人四肢尽断被送出场外,听言是喂野狗。而后又转一处,正是暗娼园子。外似花圃娇艳丽,内如炼狱鬼监牢。皮鞭铁链满墙挂,虎凳狼床各俱全!去时,见有十人。只有三五喘气,其余的都被害死!活也是脸色苍白,不似人样。后又转处暗房,乃是挖心抽血之地!外是乐园玩耍多,内若鬼窟腥臭唾。尸山血海不为过,地狱磨折又怎说?到处堆叠幼童之尸,卑职于房梁之上亦是掩鼻。如此四桩买卖都由师爷游说关闭,令年节后再行开张!”

纵然经多见广,经验老道,听完也是惊悚不已。杜如楣怒火中烧,气道:“真个丧心病狂!我大唐境内,京城之中,竟有这等惨无人道的行径!”萧厹见状忙道:“大人,莫多动气。”杜如楣好歹缓缓,问道:“名单可曾拟好?”萧厹道:“下官已将各家主人样貌熟记于心,姓名籍贯也逐一查实!”杜如楣道:“可问南街共换几任巡捕?”萧厹道:“官册之上,并无陈戚之名。自听有这几门生意始,南街共换了十九任巡捕,仅这半年,就换了四任!”

杜如楣道:“如此清晰易查的案子,前人能不好查?”萧厹道:“多些贪财好色之官,纵有寻处,也不过是加钱的筹码。”杜如楣道:“陈戚如何?”萧厹道:“如大人所想。那陈戚是个心系百姓,坦诚待人之士!”杜如楣道:“却好,只是委屈他这几日。”又道:“明日名单画像并呈堂前,这桩桩件件都是抄斩全家的大罪!届时,倒看看他们还有何话说?”多说了两句,萧厹转出门外守候。

萧厹走后,杜如楣忽感困倦。来在床前,正欲睡起。迷蒙中见房内神光普照,紫气东来。祥云瑞霭之中缓现人形。杜如楣知是神仙驾临,不敢怠慢。连忙下床拜礼,道:“不知那位尊神降临,望恕慢待之罪!”来者仙风道体,朗月风清。你看他怎生打扮?身穿乾坤袍,腰系无极带。高竖金玉冠,肩托拂仙尘。位上神光显,足下有祥云。真好大仙,有诗为证。

诗曰:

温玉池边上,功满命经纬。

万道仙风赦,位主紫薇天。

改宝诰;

志心皈命礼,大罗天阙宫。

尊居北极高,位正中天上。

法号金炽盛,道称玉玄尊。

璇玑衡齐政,日月星宿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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