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笑并未接樊信的话，只是掀了眼皮看向樊信，“你与山下那人是如何联络的？”

“每日我巳时会在膳房后面喂鸟儿，山下那人在午时喂。冬日鸟儿本就少有食物，自然在这处吃了也会去别处寻，一来二去，就固定了几只。”樊信如实答道。

“给我一个讯息，换取你的性命。”安笑静静的看着对面的樊信，目光没有半分波澜。

樊信诧异的看着对面的安笑，“为甚能让我活着？”

“你父亲提早写好了绝笔书，将当日如何被利诱，直到同意将你带上山开始的每一步都讲述的明明白白，包括师父的许诺，且，在你去京都半年后，由一采药的老者送上山交给了万谟师兄，万谟师兄临去京都前，将那信留在我的铺盖里，信中也详细说了你父亲如何认识师父，如何被逼着配合此事，自然除了忏悔，更重要的是请求留你一命，两信相佐，证明你确系被动入局，所以可留你性命，只这山庄你怕是留不得了。”安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却散发的着冷意。

“若悔先生可知？”

“自然。”安笑嘴角勾了些弧度，“莫要觉得我松口放你，就有恃无恐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你还不够。”说罢，不再开口，只拿着盛水的木勺在水呈上敲了敲，随即方才带樊信进来的那三人出现在角落。“安河旁边还有一间空房，且让他住进去，明早请刘大夫来看看他的手臂。”

那几个孩子行了礼，走到樊信身边，左右两人双手架着樊信的腋下一抬，人就轻松的起来了，樊信挣了挣，示意旁边的两人停下，“安掌事，有一事憋在我心中多年，如今既您高抬贵手饶我一命，我自当和盘托出，只需您屏退几人。”说罢，站定在那处。

安笑本就身量极小，这会子也不抬头看樊信，只挥了挥手，那几个孩子又退了出去。

“我于京都时，曾无意间听到‘远公子’与嘉善先生的谈话，与您有关。”樊信瞧着并不抬头的安笑，心中竟是有些释然。

“请讲。”安笑又倒了一杯水，按了按手，示意樊信坐下。

樊信方才饮了几杯，这会子并不口渴，只将将坐下，安笑将一枚药丸丢了进去。

樊信看向安笑，继续方才的话，“那远公子曾说，你如今这样，不过是嘉善先生刻意为之，自打将您带到身边，便日复一日的行针，直到最后你定在了如此模样，且是存了心的，但各种缘由他们的谈话中并未提及，我亦是不知。”樊信看着眼前人，竟是生出了几分于心不忍。

“多谢告知。”安笑脸上很平静，似乎并未因樊信的话有任何恼火的情绪。话音落，那几人又过来将樊信架起，往牢房去。

刑室。

室中有一盏烛火，不亮，但也勉强将这里的黑暗赶走一部分，徐厄喘着气，只觉浑身冰冷。

方才樊信被带走时，徐厄就有种皮肤被剥离的感觉，撕裂的疼痛从肺腑延伸到四肢，亦如当年在凉州时独自一人的那种窒息，喉咙干涩，腹中绞痛。

安笑悄无声息的进来，此刻徐厄仍旧被吊着，那样子像是地出恶鬼一般，徐厄转头瞧向安笑的方向，只气若游丝的问了句：“你来作甚？”

“来看你死。”说罢，在不远处坐下。

“难为你惦记。”方才樊信被带走后，徐厄只觉得身体里短暂的寒凉过后，有甚在慢慢的流失，仿若是原本自己身体外有一层白线绕成的茧子，这会被人捏着一头拽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方才将被包裹住的自己晾在外面，寒凉过后就是身体里的虚无……

“你不配。”安笑对着徐厄并无甚好脾性。特别是这些年查证的事情太过残酷，徐厄于安笑而言，更多的是心中的负累与憎恶。

“你来可是想知道我为何屡次对山庄下手的？”徐厄阴恻恻的看向安笑，“别妄想了，你弄死我都不会说。”

安笑睨了徐厄一眼，不再言语，只是定定的坐着，似乎在送行那般。

只眼前人这般坐着一言不发，徐厄心里倒是没了底，“你作甚？”

“等你死。”安笑头仍旧低着，不去看徐厄。

徐厄虽则今夜感觉有些不对劲，但心底还是觉得大抵是在此关押的太久了些，才有了这种错觉，现下，那般的话语从安笑口中说出，一下子让徐厄觉得前方坐着的不是安笑，而是招魂鬼。

“你不想知道？”徐厄历来心思重，这会子安笑的做法让其不解，但徐厄也怕这是安笑诡计。

安笑的声音依旧平静如无水深潭，“我无暇与你玩耍，本就过来亲眼见证你如何死。”

“你查了几十年的东西就不想知道答案？”徐厄言语间已带着颤抖，似乎真的不明白安笑此种表现是为何。

见安笑坐在那处并不接话，徐厄竟是有几分着急，“你如此，定是做戏给我看，我岂会看不出。”

“阴间路远，你这会子省些气力，上路才能好走。”安笑的话，比当年被丢弃在冰天雪地的那天还冷。

徐厄艰难的用一只眼看着前方的安笑，顷刻间又笑了，“这一切都是嘉善那个老妖婆搞的鬼，你不知道吧？要不要我都讲给你听？”

安笑抬头，一张娃娃脸没有任何表情。

“这些弟子，除了曾阳早早看不下去自请脱离山庄，哪个不是她手中的棋子？”说着话，徐厄感觉鼻腔里冷冷的，“她可不是甚救你出苦难的神仙，她才是自阴间来的恶鬼，专食人心。哈哈哈哈哈哈……”

只对面仍旧没有声响没有言语，甚至连眼神也不愿给徐厄。

“京都灞驿向外五里地，有一间宅子，里间有一间蛇室，有蛇百条，你可吩咐人去将蛇池下的匣子取了，里有你们想要的东西。”说着话，徐厄的耳里流出了黑红色的血液，徐厄大口的喘着粗气，“蛇池下你们挖开，定然也能乐上许久，只求，只求你，你们……放过那对母子……”话并未说完，从徐厄的口中、鼻腔、眼角都有鲜血渗出，随后瞪着仅有的那只眼睛不再动弹。

安笑起身，慢慢走到徐厄面前，只说了两个字：“好。”

早年间一起学艺的日子，虽则徐厄不合群，但也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会阴狠下作到要绞杀同门师兄弟的地步，即便是当年山庄那场祸事据说是徐厄引上来的，可自始至终，安笑都未曾相信，那些人的手法，有一部分与自己修习的招式相同，哪怕后来师父解释世间功法皆是相通的，却也架不住安笑自己对此事有怀疑。

再加上，山庄所在的位置，山峰高耸，哪怕像他们当年年少时正浑身气力无处撒那会子，上一趟山也架不住气喘吁吁，更别说还得不惊着山下、山腰的师兄弟。那次袭击的人，少说也有三十人，刀刀致命且不知疲倦，若说山腰下的师兄弟被杀死，可这么一堆人在山庄外，那真的除非山庄守卫的弟子们全死，否则定是不会悄无声息的进入山庄，更何况，那些年，因着山庄半大小子多，还饲了几只细犬和山獒，多重的防护，外人还能进来、能杀人、能烧了房，怎么想就怎么疑惑……

只安笑历来心中有数，在师父处得了解释之后就不再与旁人言传此事，倒也让师父相信，自己那蹩脚的理由成立了……

大抵，人总是以自以为是的狡黠在别人的眼前做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