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徐厄的秉性，此刻断然无法意识到，自己最原本想同樊信一起想办法逃离的初衷变成了相互埋怨，自然也是心中渐渐升起来绝望。依照自己消失的状况，若自己带来的那些人能意识到，这会子已然早差人闯进来了，可都这会子了，无人搭救不说，甚至连樊信也被送了进来，想来，若非山庄查到了他带来的人，就是中途出现了甚没有预料到的意外，只是不管哪种，都能让那股寒意充斥徐厄的周身。

安笑就坐在刑室对面的侧间，听着二人的对话，手里还捏着方大娘差人送上山的匕首、衣料，都是从那十五人身上扒拉下来的。此刻的安笑，更像是一个耐心十足的猎人，并不在乎此刻猎物是否发狂，只等待猎物最终走入陷阱。

“你带了几人上山？”樊信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相反，还有几分不耐。

“十五人。他们在山下。”徐厄并没有提及自己给那一队人的命令，本身约定是今日戌时一刻上山支援，可这会子看样子，早过了预定的时辰。故而，此刻说起来，徐厄心中自然没有底气，甚至有些焦虑。那是自己手上最后的十五人……

“既有十五人，为何你还会被抓？”若真的是有那十五人，这会子徐厄还能被抓，只能有两个可能：一则，徐厄本就不放心那些人，没带上山来，自己一人被抓，那些随从还未寻到。二则，若悔已下手，那些人看看被抓或者已死，如今仅剩徐厄了。

徐厄并不敢给徐厄说自己本想一人上来，原本是想先拿到师父留下的宝藏再下山，未曾想翻了船被擒，只得转了话题，“若你还有内应，你定是还有后手，你给一句准话，咱们能否出去？”

樊信看着徐厄用那仅有的一只眼盯着时哪种期盼的模样，心里只沉了不少，“当日上山，便未曾再想过下山，自始至终都无逃离的预备。”

“难不成真要死在这里？”徐厄听罢樊信的话，心里彻底凉了下来。

樊信盯着徐厄看了一眼，不再说话，原本就是奔着死上的山，根本未曾料想会活到今日。

徐厄看樊信沉默，也不再说什么，一时间竟是有些沉寂。

安笑看着里面两人的动静，只慢慢起身，朝着另一间刑室过去。

这个刑室看着比关押徐厄那处好了许多，厚厚的草垫上面甚至还备了一张皮子，安笑站在外面，看着蜷缩在角落的安河。

安河自被打晕送进来，并未受刑，自然这会子也算是全须全尾的，只是明显人有颓势。一直以来对于安河，安笑历来宽容，平日里一些做不好的事情也不做苛求，顺带也将其养成了如今的性子，竟是半分能不顾忌山庄的情形，直接按照自己的意图走。

安笑轻舒了一口气，“安河？”

蜷缩在角落的那人只是微微抬起头，淡漠的瞧了安笑一眼，又将头掩了回去。“您回去吧，弟子无甚好讲。”

安河的话显然在安笑意料之中，“我来，只问你一件事，你因何针对若悔？”安笑的话历来少，除却必要的言语，安笑宁愿一人站在悬崖边看山，也不愿将视线转到人身上。

“嫉妒。”安河倒也答得实在，被扔进尚严所醒来之后，安河才缩在角落将能记起的前尘往事倒了一遍。

“若悔虽则有几年常与你们一处，但他本就是一直养在你们师祖膝下，做庄主教养的，无论在你们接触期间发生何事致使你思虑过甚，但实则，我告知你，定是你偏颇了。”安笑平静的说着，瞧了安笑一眼，“虽则你们师祖定了你拜入若悔门下，但并非若悔本意，因着木已成舟，其所学也尽心传授与你，若你早言语对此安排有异议，你们自然不必成了这一遭师徒，可如安佑一般下山寻新的出路，可你未曾那般。”

安河没有说话，只是将身体打开，轻轻起身，“我会如何？”

桐油散发出稍许呛鼻的味道，安笑皱着眉看着半身隐入黑暗的安笑，一时间也有些语滞。

“您还想问甚？”安河明晰安笑在考量亦或是想要拒绝，倒是转了话题。

“韩冉许了你甚，才能让你不惜悖离你原本的生活？你们二人何时搅在一处的？”

“三年前韩冉推涵洇下山那日，我正巧得了您的令，在落凤崖那处寻当日走失的山獒，眼瞧着韩冉下的手，虽则只是撇了一眼，但也确定那就是韩冉，次日知晓被推下去的是涵洇。之后韩冉来寻了我。”如今，安河倒也不瞒着了。“我与他年岁相当，虽则我成亲在山下安了家，可韩冉到底待我亲厚些，往日从外回来，亦会带些难得一见的玩意儿给我。当日他来寻我，只说在山庄蛰伏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复兴韩家，在山庄不过是想多学些本事，下了山才能以一当百，听着无甚不是，我便应了。”

“左右只要能给若悔添堵，你都愿意？”睨了安河一眼，安笑蹲坐在地上。

“是，只要能给他添堵。为甚他能获得的偏爱，在我们这些孤独堂来的人身上一丝没有？”安河这会子渐渐的有了些魔怔。

安笑显然对安河的话早有准备，似乎如今安河的模样也验证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猜测，“陈仓孤独堂，咱们每年给钱给物，甚至在官府过路子，都是为着孤独堂里的孩子不受磋磨，即便是将你们抱回山下，方大娘为你们用的虽则比不上富贵人家，但吃穿不愁，遇着身弱多病的，还能额外用羊乳养着，你们怎无偏爱？”安笑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若悔自小到大，病了都是吊着，死不了就硬撑，你们在山间大炕上取暖，若悔在冰凉刺骨的房子里差点死了，怎的就偏爱了？”安笑一直以来对师父磋磨若悔的事颇有怨念，如今这会子倒像是寻了个出口，“山上但凡来点子肉，都是紧着你们这些小的先用，若悔从来都是最后一个用膳，看似是自小被娇惯，实则是大家可怜若悔小小年纪饱受的磋磨，这才都将口粮省着，亦或是下山时带着，去山下打打牙祭补一补，怎的到你嘴里就成了偏爱了？”

安河一时间对安笑的怨念招架不住，竟是有些语塞，年少时看似欢快的若悔，这会子看来并不如那般光鲜。

“你们十岁上都开长了，若悔呢，生生到十三上才有些长的苗头，你倒是说说怎的说偏心他？穿的好？吃得好？”安笑的心中满是怨气，也许他自己也未曾想到，自己对于若悔的顾念竟是如此深，若非师父出游的早，若悔如今还不知道是如何。

“师伯……”安河察觉到眼前人的怒火，这才恹恹的喊了一声。

“虽则我教导你一场，但如今看来竟是你不配我的教导。”说罢，安笑定了定心神，“我明白告知你，若悔遭的罪，山上无论是谁都比不上，虽则你如若悔门下，也是你们师祖亲自定下，若悔对你从无亏待，你如今有的一切，都是若悔额外予你，不感恩倒也罢，不该的是你不能反咬一口。你自以为做的隐秘，只云水阁那一战、前年鸟舍那场火、镇子上这两年来的这些客商，你当真以为咱们查不出来这是你背着山庄伙同韩冉引狼入室？不动你，只因祸事不大尚未危及他人，若悔又想给你机会，这才给了你山庄皆一群蠢货的错觉，你高估了韩冉，低估了山庄养着的那些人……人生不过数年，任谁都替代不了谁，只你好好想想罢……”

安河颓然的看着安笑离去的身影，心中已不似初时那般憋闷，自己于嫉妒引出来的那团火，这会子也被浇的差不多。

安笑没猜错的是，安河确实是存着在山下与韩冉汇合的心，只却失了机会。万般考量，在安河的心中却从未顾忌山下待产的妻子和尚未出生的孩儿。

虽则往事不可追，但却控制不住的在安河眼前闪现，或许自己当时只是看见若悔虽则大一些的人身后，或许只是看见若悔脸上明亮的笑意，又或者是旁的？衣衫？兵器？大师伯的关爱？可是，即便，那也是施与者的选择，而非受承者的错误。

山下，王屋镇。

庄户人家，睡得早些，这会子整个镇子都陷入了平静。

“方大娘，方大娘，开门……开门……”一阵或重或轻的砸门声将方大娘吵了起来。

“干娘，这会子是谁？”一旁一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女娘抬起头，眼神有些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