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哪一家?”张怀月不想跟她磨嘴皮子,加重语气又问了一遍。
曹姨娘挪开视线,想要避开女儿过分锐利的眼睛。
“听老爷说,是驻守江上一个什么关隘的守备军团的长官,据说是手眼通天极有能耐,即便在东瀛人面前也很能说得上话。年纪也不大,三十多岁,原配已经不在了,你过去了也不会吃苦……”
张怀月牙关紧了紧,打断她,“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曹姨娘迟疑片刻,觑了一眼张怀月的脸色,见她仍牢牢盯着自己,又垂下眼睛,半晌期期艾艾地道,“七夕前的时候,我在上房里伺候,听见老爷跟二老爷,三老爷他们谈话,中间有说起过……说是本来想把思雨那丫头送去的,但老爷讲,那位长官嫌弃思雨小家子气,没见过世面,这事就没成。”
她语气停顿一会,才又接着道:“我就琢磨着,老爷这么讲……是不是有要把你接回来的意思。”
“所以,”张怀月攥紧拳头,声音几乎是从牙关里挤出,“你早就知道老爷在做什么打算,但你却从来没有想过要知会我一声。”
曹姨娘的视线左右游移,嘴唇嗫嚅了两下但却始终未发一言。
张怀月凝视着她,眼神逐渐变得失望。
她其实从未指望过曹姨娘与她的母女之情能够战胜她刻入骨髓的奴性,但她却万万没有想到,即使是面对这样事关她终生的决定,曹姨娘也依然没有办法鼓起哪怕一点点保护自己孩子的勇气。
“够了,你走吧。”张怀月用力闭了闭眼,转头不再看她。
“阿月,我,我这也是为你好啊!”曹姨娘见她要赶自己,终于慌张起来,急声为自己辩解,“你一个姑娘家的常年在外头漂泊,这要是耽搁了年华,只会误了你自己的终身幸福啊……”
“我说够了!我让你走!”张怀月不想再听她那些话,一指门口厉声下逐客令。
她陡然提高的音量,终于惊得曹姨娘住了嘴,她望着女儿冰冷决绝的神情,嘴唇哆嗦了几下,最终没能再吐出多余的话来。
她垂头丧气地后退了两步,想离开却又犹豫着停下脚步,最后,低着头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帕子包起的小包轻轻放在门边的斗柜上,道:“这是我这些年攒下来的一点体己,分了两份,一份给了念辰,这份是留给你的。”
说完,她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出房间,然而,却见张怀月始终背着身不肯回头,终还是神情黯然地走了。
听到脚步声消失,张怀月几步走到门口,‘砰’的一声用力地甩上房门,顺手操起斗柜上的布包狠狠地掷在了地上,里面紧紧包裹着的一叠钞票还有金镯,耳环之类的首饰,霎时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她紧紧咬着唇,努力要将涌上鼻头的酸意狠狠堵回去,不想叫任何人发现自己的软弱。然而心中的委屈与怨怼却如同潮水一般,将她完全淹没,几乎让她透不过气来。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屋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仆妇们点亮了院子里的电灯,昏黄的光线隐隐绰绰地照进了屋里。趴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张怀月终于翻了个身,仅仅只是残余了一点红肿的眼睛直直注视着头顶雪白的天花板,终于平静下来一点的脑子里一点一点地捋着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