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加蒂小姐蔚蓝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她,其间富含着某种不知名的感染力。
张怀月茫然地摇摇头,她其实一直很迷惑,她与麦加蒂小姐无亲无故,甚至就连文化,人种,出生背景也都毫无相似之处。自己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当年麦加蒂小姐为什么要不遗余力地向她伸出援手。
麦加蒂小姐像个小女孩似的用双手支起下颌,向她露出揭示秘密的笑容。
“这是因为来应聘的那天,你站在办公室中间告诉我,说你不愿意按照家族的安排放弃学业回家嫁人,想要靠自己的力量立足世间。那个时候,你虽然穿着洗的发白的旧裙子,瘦得几乎风一吹就会倒下,但你眼中的神采却异常的明亮,明亮得让我至今都难以忘记。”
张怀月闻言一怔,渐渐也在麦加蒂小姐的描述里回想起了那时的情景,想起了那一路咬着牙拼命前行的艰难与不易。
麦加蒂小姐推开座椅站起来,走到墙边高大的书柜前,打开其中一个上锁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个木盒,捧在手里。
“每次一看到你,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年的自己,那个磨破了脚上的鞋子,一路从德克萨斯走出来的乡下姑娘,也和你一样,固执得不可思议。”
麦加蒂小姐将木盒放在张怀月的面前,以眼神示意她打开它,“所以,我就想要给你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证明自己的机会。”
张怀月接过盒子,有些茫然,“这是什么?”
麦加蒂小姐微笑,“当年你在我办公室里做出的所有承诺,你全都做到了,这是我给你的奖励。”
张怀月怔怔摸索着木盒,盒子并不大,却略有些沉,她在麦加蒂小姐鼓励的眼神下小心翼翼地将其打开,随即,她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盒子里放着一把还不足巴掌大小,银光闪闪的物件。
“这,这是木仓?”张怀月愕然,不由抬头瞪大眼睛望向麦加蒂小姐。
“你不是一直在坚持练习射击吗,这是个好习惯,我想了很久,觉得这件礼物非常适合你。”麦加蒂小姐微笑着看她。
张怀月小心地摸了摸那袖珍精美的木仓身。
以她仅有的木仓械常识所知,这是由着名轻武器设计家约翰·勃朗宁设计,比利时FN公司推出的大名鼎鼎的勃朗宁M1906,也就是人们俗称的掌心-雷。
这款手木仓因为体型袖珍,便于携带,是防身自卫武器的首选,从推出伊始,便广泛受到各国名人政要以及上流社会淑女们的喜爱。
而此时放在张怀月面前的这把勃朗宁M1906通体银色,手柄处装饰着象牙的防滑护板,木仓身雕饰着精美繁复的花纹,与其说是一把武器,倒不如说更像是一件艺术品。
张怀月惊叹着,许久方才回过神来。
她手忙脚乱地把盒子放回桌面,想还给麦加蒂小姐,“这份礼物实在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收下吧,蕾切尔。”麦加蒂小姐打断她,把盒子重新盖好,又朝张怀月推回去,注视她的目光异常坚定,“身为一个女人,要更好地在世界上生存,就不得不付出比男人更多的努力,而你一直以来都做得非常好,无论是学业还是其他方面,所以这是我对你的肯定。”
张怀月心中涌出了难以名状的喜悦,自从来到这个世界,麦加蒂小姐不仅仅是第一个无私地对她伸出援手的人,更重要的,她也是第一个在思想上与她产生共鸣的女性。这位令人尊敬的女性长者不仅悉心教导自己学业,还在精神上同样给予了她鼓舞和启迪,因此来自于她的肯定,对张怀月而言,比这份珍贵的礼物还要更加的意义重大。
于是,她站起来,郑重地向麦加蒂小姐道谢,双手接过了这件无比珍贵的礼物。
告别麦加蒂小姐和萨拉斯太太出来,张怀月独自一人走在空茫的雪地里,仰望碧蓝高远的天空,突然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
虽然仅仅只是一小步,但她却生平第一次对接下来的人生生出了更多的把握,不再像以往那般惶惶无措,患得患失。
————————
张怀月加快脚步,为了腾出时间来拜访老师,她跟实习的医院请了半天的假,下午还要尽早赶回去。
回医院之前,张怀月先回了一趟自己租住的公寓,打算取点东西。穿过公寓前的街道,她先敲响了住在邻街的房东太太的房门。
门铃拉响后,门很快便被打开。
来应门的是一位满头霜发,行动迟缓的老妇人。
“中午好,约翰森太太。”张怀月问候着,抓紧了时间问道,“昨晚汉娜说,您这里有我的信件,让我到中午以后再过来取。”
老妇人点点头,没有说话,沉默地转身进屋,很快便取了一个棕色的信封回来。
张怀月赶紧接过,她没有急着拆信,先向老妇人道谢后便离开了这所房子。约翰森太太不喜被人打扰,张怀月便没有久留。
回去的路上,她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信封,粗略翻阅一遍,张怀月面露失望,这并不是她所期待的内容。
她叹了口气,重新把信收起。这几年陆陆续续捎给念辰的信,始终都没得到过回音。
六年前她告别家乡,一路漂洋过海地来到异国他乡,繁重的学习和生活压力让她根本无暇他顾。直到两年前她才辗转得知,当年她离家不久,三房的丽媛堂姐就由太太做主,嫁入了金家,而过门后不久,丽媛堂姐就因为难产年纪轻轻的香消玉殒。
得知消息的张怀月不觉庆幸只觉悲哀,自己虽有幸逃过一劫,可终究还是有一条无辜的年轻生命就此逝去。
也是自那之后,张怀月就瞒着家人不断地给念辰写信,劝说她不要着急嫁人,试着多读些书,或者学门手艺,等到时机成熟,自己站稳了脚跟,就可以把她和姨娘接到身边,三人一起生活。
只可惜,所有寄出的信件都如同石沉大海般,从无回音。
所幸,两年前二哥二姐回国张怀月才得知,念辰的确并未早早出阁,而是一直到数月前,才经由二哥牵线,与二哥昔日的一位同窗,如今在国民政府军委后勤部任职的一名小官员缔结连理,并于婚后不久,随调任宜都警备军任职的丈夫离开了家乡春陵。
张怀月知道念辰对于自己当年抛下她们,执意离家的事情始终耿耿于怀。
但这个孪生妹妹却始终是她在这个世间最亲密的人,因此她总是怀抱着一丝微薄的希望,希望有一天对方能够谅解自己当初的决定,主动联系自己。
回到公寓时,天色又重新变得阴沉,天空再次飘起了雪花,张怀月拍打着身上的雪沫子走进公寓门厅,沿着回转楼梯上到二楼。
今天是工作日,邻居们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整栋公寓里悄然无声。
张怀月从手包里拿出房间钥匙开门,准备进屋放下东西换身衣服,就赶回医院。
正要推门入内,忽然,身后一股巨力猛然推了她一把。
她脚下不受控制地踉跄几步,重重地跌在了房间地板上,还不等她反应过来,背后伸出一只拿着手帕的手掌,牢牢地捂住了她的口鼻。
张怀月瞪大眼睛,拼了命地挣扎,不断发出“呜呜”的喊叫,然而背后这只手臂却粗壮有力,牢不可破的禁锢让她根本无力求救。
最终,她绝望地在无尽惊恐中陷入了一片沉沉的黑暗。